井上歪着嘴角,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白了真纪一眼。接下来是沉默,生铁一样腥寒的沉默。
    「你、还、有、脸、提、网、球、部?」
    他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真纪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问问网球部社员今年的经费是不是特别吃紧吧!这一切都是你们尽心尽职的好经理日影真纪的功劳!」他后退一步,指着她,在众目睽睽下大声说,「海原祭那天她玩忽职守没看管好社团,导致你们的社费全部丢失,拆东墙补西墙也只拿到平常的75%。这种人——这种人怎么能有保送生资格!她到底是不是监守自盗还说不清呢!」
    她的心脏不由分说地剧烈跳动起来,跳声又硬又干,仿佛有人一下接一下地敲门。
    顺着井上手指的方向,日影真纪缓缓回头,在走廊的另一头,看到了网球部众人。八个昔日正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最按耐不住的切原赤也冲上来问她:「他说的不是真的吧日影学姐!」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还有他身后那群同样沉默的人。
    少年伸手挠着后脑勺,「日影学姐——」
    「赤也,」幸村开口了,语气之淡,仿佛在向她问好,「回来。」
    轻轻巧巧一句话,又如同道别。
    切原赤也停下了。他们之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就像隔着一段深不可测的罅隙。真纪一脚跌进去,爬不起来。
    她回过头,忽然觉得很生气。井上正为自己精心策划的这一出杰作沾沾自喜,就见日影三步走上来,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你有病。」
    她给了井上的充分的反应时间,难捱的沉默里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待到男生满面通红正欲发作,才开口,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慢很慢。
    「你当初为什么被网球部开除难道你自己忘了吗?表白失败,就迁怒于别人,拿着球拍往对方手肘上打,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打算毁掉别人的网球生涯——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玩忽职守,或者监守自盗?」
    井上捏紧了他的水杯,五指咯咯作响,杯盖啪的一声爆裂开来。真纪死盯着他神经失控的脸庞,那对腮帮子一鼓一凹,像是咬着一颗跳动不已的心脏。
    「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她没来得及回应他可笑的怒气,就看见井上的胳膊抬了起来,杯盖飞出去,一颗一颗愤怒的水珠跳落到她的脸上,左脸颊火辣辣地一阵灼烧,像是千万根滚烫的针往肉里扎。
    她闷哼一声,像一只漏沙的破麻袋那样,膝盖一弯贴着墙软了下来。
    后来她在别人眼里,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
    幸福是预言,不幸是故事。
    她的十六岁,以预言开头,在故事里画下句点。
    再次见到井上和彦,她心中的恨意已经散了。只是觉得恶心。
    没有看对方的表情,真纪拎起书包绕开他就走。推门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倚在收银台上谈笑正欢,三双眼睛在空中对上的瞬间,真纪膝盖一软,闭上眼睛砰一声把门拉上。
    她还没调整好自己超速运转的心跳眼前的门就被拉开了,一下子展现在面前的是不二周助的脸,还好是他,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面站着的另一个人……
    「吓到你了?」他朝她耸耸肩。
    她咽了一口唾沫,把书包往胸前一挡:「没有。你们继续聊吧,我先去吃饭……」
    「要不和我们一起吃吧?」他身后响起幸村的声音,真纪的呼吸瞬间冻住了,「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吃过饭后我去礼堂看看,你们去排练。」
    他说到「你们」的时候,态度一本正经,语气却微扬,仿佛吸饱了水而蓬勃待发的种子。
    他从前就是这样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多,很少表现出来,偏偏话里话外带一点促狭的意思。于是人人口中会走的传奇「神之子」,忽然就成了那种热爱八点档电视剧的八卦少年。
    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让真纪忽然觉得鼻酸。
    她想都没想就点头说好。傻乎乎地跟着两人去了来到青学两年都没踏进几次的食堂,打饭时也不够机灵,窗口对面的阿姨眉头越锁越紧,不二还没开口,幸村就已经看不下去了,问她,你真的是青学的学生?
    她尴尬地闭上了嘴。
    她和幸村旧友相逢,却因隔着两年前的龌蹉,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倒是不二和他,是网球上的朋友,爱好又不仅限于网球,于是你来我往宾主尽欢,她一个人在边上静静地吃饭。
    「日影文静了。」幸村调侃她。
    她把碗一放调羹一搁斜眼睨他,一颦一笑间依稀见得当年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