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纪很难说清心里的那种感受,从无所谓的碰运气飙升到戳破真相的愤怒,再从怒不可遏的火山口失足跌落,滑进因为证据不够而自我怀疑自我安慰的深渊,接着再腾空而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颗心空荡荡地悬着,只因为扉页上,那行清清秀秀的小字。
    「对不起」。
    她几乎一瞬间以为这就是对自己说的,下一秒却又觉得是自作多情。
    真纪抱着笔记本在礼堂外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然后回到化妆间,把笔记本放进花崎的背包里,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
    她好像只和真相隔着一层窗户纸,又从未觉得自己竟离真相这样远。一面想知道,一面又抗拒。欲拒还迎,欲迎还拒,浑浑噩噩中,演出大获成功。
    她脸上的疤痕在前半场像是胎记,后半场与王子相认时,干脆消失不见。身后的巨幅屏幕投影出来的,是一张光洁无暇、天生如此的脸,在镁光灯下宛若瓷器一般泛着光泽。
    掌声如雷。
    谢幕后她在后台休息,花崎葵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她的歌唱节目就排在她前面,这时候礼服还没换下来。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花崎拿过自己的背包,只是看了她一眼。蜻蜓点水的一眼。
    「恭喜你,今天演得特别好。」
    她低头一笑,「谢谢。」
    心里却依然在回味花崎的眼神,那一眼没有情绪,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人面桃花妆容未卸的脸上竟有着知天命的悲哀。
    「我……」花崎轻轻地开口,然而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叫出去了,班长的脑袋探进来,她风风火火的,眉梢带笑,说大家来合影呀!
    真纪晚出去一步,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她慌慌张张地拎着自己的裙子,习惯性跑去角落,步子还没迈开就听到不二说,这边来。她愣了一下,犹豫的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个扎眼的空白上。
    班长说你羞什么啊,演出的时候都借位亲吻过了——话音刚落真纪的脸就红成了一只蒸虾。
    「去吧去吧去吧!」一只手把她往不二身旁轻轻一推。这样一来,真纪的左手是不二,右手是花崎,女孩子的侧脸依旧美丽动人,挺直的背像一根针戳在她的心上。
    他们的合影在青学的公告栏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挂着,风吹雨打,像是一张老去的春联,依稀可辨往事纷繁的影子。
    直到高二的某一天,东京冗长黏腻的梅雨季节,它被人粗暴地扯下来,画面中央被打上一个巨大的黑色叉号,那个原先贴着照片的地方,重新贴上了一张大字报,标题,花崎葵!
    毫无修饰的三个字,用鲜血淋漓的红色赤裸裸地悬在昔日人见人爱的少女头上。
    那场针对花崎葵的口诛笔伐,开始了。
    *
    6月5日,课间操刚结束。顶着才下起来的小雨跑回教室,路上却撞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狭路相逢,真纪捏着胸前的领结,花崎葵抱着一叠作业本,脸颊微微泛红。一头长发才剪短不久,耳边别着一枚蝴蝶结,随着动作摇摇晃晃,双唇紧抿,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前面就是班级后门,她终于走回到第三排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时小野从前桌转过来,凝视着花崎葵离开的方向,掩饰不住嘴边的偷笑,还不时用眼角瞄过来,脸上的表情明摆着写了一行字:「问我吧,我知道很多内情。」
    真纪把练习册摊开,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了?」
    「了」字还没有收尾,对方就急急地说,「她被人骂啦,说她偷钱、整容,罪证都拿出来了呢!」
    「哦,」拧开笔盖,识时务地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一定没往公告栏那边走吧!大字报贴着呢,把她的日记都翻出来了。真不知道这些小姑娘怎么想的,做到这个份上也是绝了……」
    真纪终于愣了一秒钟,苦笑着摇头以示赞同,摆正桌子上面的笔袋没有说什么。
    「不过花崎葵也是霸气。她看到公告栏那边围了一群人在议论自己,直接走上去把那张纸撕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问是谁干的,好像……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似的。」
    「不过亏我高一时还把她当做女神呢,居然是朵黑莲花……」小野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抬头闪闪发光地看着她,「你高一和她一个班吧?你看她像是这种人吗?会不会是诽谤呢!」
    「我不知道。」
    真纪趴在桌子上,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面闭上眼睛,熟悉的旋律盖过了教室的喧嚣。高二了,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带着时空错位的违和感。
    「她很有名。可是我们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