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纪连忙翻开手机来看。屏幕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失手点进去,又是万象交易的页面。
    心脏被一把攥紧,仿佛有人捏着一颗多汁的鲜橙。
    她屏息退出,查看通话记录。迎面跳出来十几条未接来电,有父母的,也有不二的。时间从欧洲归国那晚到半个小时前,一个个红色的小话筒,像一句句来不及出口就胎死腹中的问候,和一声声飘散在风里的低喃,怎么也抓不住。
    她痴痴地盯着屏幕,好想问问这个人,到底要对她说什么?
    不二放任她出神,帮她擦干了脸上和胳膊上的污水,一包餐巾纸用完时,塑料袋摩擦的噪音让她如梦初醒。
    真纪满脸通红地放下手机,他却忽然凑上前来。不二的脸离她太近了,他轻抿的唇角,线一样笔直的鼻梁,水色眼眸里那个自己,慌乱的,惶恐的,期待的,让真纪一瞬间无法呼吸。
    「你……」
    「你别动。」他吐气如兰,手伸到真纪面前,扶住她的脸庞,朝她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春风十里,她心底有株植物,开花了。
    真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不二周助,那颗曾渴求天上下点沙丁鱼来打破沉默的心,忽然就一头栽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刚才有餐巾纸黏在你睫毛上了。」
    她终于什么题外话也没说,低头嗯了一句。湿淋淋的刘海挂在眼前,又被不二拨开。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他的胳膊:「那些推特,你都看了吧?」
    真纪背靠在冰冷的墙上,紧盯着他的表情。仿佛又回到那天下午,她丢了手机,又淋了雨,抱膝坐在教室外的角落里,人来人往,什么也抓不住。
    不二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真纪听见他语气如常地说,看了,不过那又算什么,我相信你的。
    「可是……」她垂下手,「也只剩下你了。」
    不二拍了拍她的肩膀,「即使观众们跟风随大流,这世上也总有明辨是非的人。而且,你真的在乎这些吗?」
    他那些磊落坦荡的问话,不回避,不委曲求全,像是命运一榔头捶下来,她粉身碎骨。
    真纪一直以为她和不二是一样的,她的耿耿于怀,她的心有不甘,她蓬勃的野望和辛苦的蛰伏,背水一战,放手一搏,别人可以不明白,可以冷眼旁观,可以看不起,但至少他应该懂。他们的人生观可能千差万别,但他至少还明白她在乎的是什么。
    碧空万里,烈日灼心,楼道里却阴凉自在。正如光影泾渭分明,不二叫她「听听你的心,走你自己的路」,奈何二人没法共享同一副躯壳同一颗心脏,他们的路,走到这里,注定分道扬镳。
    她没法告诉不二她是在乎的。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她要靠别人的目光来喂饱心中嗷嗷待哺的困兽,却又辛苦粉饰面子上的和和美美,不愿意说出真相。
    仿佛界限清楚一分,他就把她推远一寸。
    「恩。」所以最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在乎。」
    *
    不二问她什么时候回教室,她说等等吧,我这个样子太狼狈了。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不二便放心让她在卫生间里打理头发和衣服。真纪拆开一包餐巾纸放在洗手台上,拿出衣兜里的手机。
    点开「万象交易」。
    那个任务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在首页等着她,她的指尖湿漉漉的,碰到屏幕后过了一会儿手机才有反应。
    上面说,去找花崎葵。
    *
    她和不二一前一后回到教室,没多久楼下就传来哨声。大家三三两两地下楼,去礼堂参加结业仪式。真纪整理抽屉时晚了一步,离开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
    罢了,有人也不会傻到和她同行。
    她想到小野的眼神,又想到那款软件,它说只要找到花崎葵,再按它的指示去做,她曾做的事情便可以一笔勾销。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真纪站在礼堂外向内张望,远远地就感受到人声鼎沸,像注视着一锅沸腾的水。
    左边是六月毒辣到令人窒息的日头,右边是礼堂打得很足的空调,真纪站在门边上,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从正中割裂,硬生生扯成两半。
    这一半和那一半,都是日影真纪。
    不论如何,完成了这个任务后,所有人脑子里关于她的不堪过往都能被彻底肃清。从此天大地大,乾坤朗朗,日影真纪终于得以清清白白地行走在东京的大街小巷,再也没有人跳出来,往她脸上泼一杯开水。
    「最后一次。」
    她咬着牙走进礼堂。
    距离学生代表发言还有半小时,打听到花崎葵作为主持人在后台休息时,她就没回班级,而是转身去了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