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散兵便伸出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从石头上拽了起来。
    法瑞尔比散兵高上些许,因此,他除了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之外,还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
    “法瑞尔,我想割掉你的舌头。”散兵幽幽地看着法瑞尔,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这让法瑞尔感觉到浓浓的矛盾感,少年白皙清俊的脸庞上攀爬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似是要破开法瑞尔的皮囊一般凌厉。
    他的唇边永远噙着一抹冷笑,连带着恶劣的性格也一同展露无余。
    法瑞尔咽了口口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个,对吧?”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除非,法瑞尔识趣地将剩下的话咽下,除非散兵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法瑞尔觉得自己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一向很强,知道了自己的本质所在,他对这件事情就坦然接受了。
    散兵手上的力气因为这句话而逐渐减弱,“你还不算很蠢。”法瑞尔在被放下的瞬间就向后猛地撤了一步,看到法瑞尔这个无用的动作,他忍不住上扬唇角,“但现在在这个行为很蠢。”
    “做个交易吧,我帮你修好你的躯壳,你把你的心脏给我。”
    “我的心脏?”
    “嗯。”
    “给了你,我用什么?”
    散兵:刚才还要说还给失主。
    摁着因为愤怒而不断跳起的太阳穴,散兵冷声说,“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法瑞尔冷静地看着他,他觉得不是这样的,从刚才到现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散兵想杀掉自己,而且不止一次,但他却没有动手。
    这也是他不停耍嘴的筹码之一。
    散兵没有动手,等于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法瑞尔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至于根源在哪里,他现在只能隐约感受到,是因为这颗心。
    散兵想要这颗心,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
    法瑞尔低头,仔细思考着这段时间所遇到的一切,如果他是人偶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多托雷对他的许诺,是源自于作为一个实验品,他实在是很特别,阿贝多一见面就邀请他去实验,恐怕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现在的散兵,对自己和颜悦色,算得上是和颜悦色,法瑞尔分神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不善的散兵,心里补充道,散兵最与众不同,他想要的是这颗心脏。
    看来自己还真是全身都是宝。
    他自嘲地想了想,而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拒绝。”
    “你!”如潮水般汹涌的杀意瞬间吞噬了法瑞尔的理智,暴怒状态下的散兵不由分说地扼住法瑞尔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你耍我。”
    平静的语调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水面,显得静谧又安详,但在这一层伪装之下,法瑞尔能够感知到,散兵恍若实质的杀意。
    法瑞尔感觉自己从未离死亡如此接近过。
    但出乎意料地,他好像没有感觉到恐惧,或者害怕,他觉得这很奇妙。
    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办法对突然来袭的危险做出准确的反应,法瑞尔因为窒息而脸色紫胀,甚至不得不眯起眼睛以缓解面前的模糊。
    过了片刻,法瑞尔感觉散兵突然松手了,他整个人滑落在地上。
    法瑞尔跌坐在地上看着散兵,发现他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做着挣扎,沉默了一会儿,法瑞尔听到他说,“算了。”
    法瑞尔心想,散兵肯放弃了。
    “世上好不容易还有我的同类,没必要同类相残。”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要在你濒死之际摘下你的心脏,这心脏就依然是我的。”
    敛起眼睑,他将眼中最后一丝可笑的悲悯收拢,在刚刚过去的那几秒里,他突然被多年的孤独笼罩。
    浓稠如黑色迷雾的孤独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让他无法动弹,他无法抑制自己回忆过去的念头,从死在花瓣之中的孩童,到丢下自己的丹羽,他仅有的生命中,处处镌刻着背叛与忘记。
    苦难如影随形,自他诞生之时起,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恶毒之人,背叛,诘难,诋毁,谩骂,连他的创造者都无法容忍他。
    法瑞尔是这样的吗?
    他是自己见到的唯一一个同类了。
    会说话,会呼吸,会做出利弊判断,甚至会滋生出情绪。
    甚至,法瑞尔比自己更像是一个人,散兵将眼神落在法瑞尔的身上,如同凝望着过去的自己,戕害同类,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但他莫名的,突然觉得不该如此结束法瑞尔的生命。
    让法瑞尔感受自己所感受到的背叛,最后无奈地坠入与自己为伴的深渊。想到这里,散兵眼眸中散发着的森森寒意似是要凝结成冰一般,他深深看了法瑞尔一眼。
    法瑞尔问他,“你改变主意了?”
    “嗯。”
    “那我可以回去了?”
    回应他的,是散兵的沉默。
    法瑞尔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散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但没过多久,散兵冰凉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好啊,你大可以试试。”
    明明是威胁的话,散兵的语气中却有着法瑞尔无法参透的意味。
    散兵轻飘飘的眼神落在法瑞尔的肩上,唇边上扬一个弧度,被人看到同愚人众的人有往来,晨曦酒庄还能百分之百地接纳你吗?法瑞尔。
    而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信任已经出现了裂痕,法瑞尔迟早要滑进背叛的深渊。
    到时候,他只需要取走心脏就行了。
    当法瑞尔回到晨曦酒庄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酒庄里笼罩着一层很明显的低气压,常年打扫卫生的两位女仆在爱德琳的带领下,正在清扫门口角落里挂着的树叶。
    当看到法瑞尔回来时,她们两个明显愣了一下,其中一个人手中的小刷子,甚至在她怔愣的片刻里坠落下来。
    法瑞尔眼疾手快地将小刷子拢住,然后看到爱德琳神情紧张地将刷子接了过去。
    “爱德琳?”法瑞尔对这一切感到陌生,“怎么了?”
    对此,爱德琳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沉默着指了指背后的小阁楼方向,法瑞尔顺着看去,看到迪卢克正站在阁楼的阳台上,面若寒霜地瞧着这边。
    看到法瑞尔也看向这里,他脸上的冰冷神色动摇了一下,爱德琳也看到他表情的变换,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手紧紧握住扫帚,开始漫无目的地扫着面前干净的地面。
    她不是有意说出迪卢克老爷的所在的,她只是不想让迪卢克老爷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想到这里,爱德琳扫动地面的力度大了几分,一直到眼睛的余光瞥见法瑞尔大步离开了自己的面前,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确认法瑞尔已经离开,她略有些心虚地抬起头,而后看到法瑞尔很快地朝着迪卢克走去。
    第27章 人偶之祸(五)
    确认法瑞尔已经离开,她略有些心虚地抬起头,而后看到法瑞尔很快地朝着迪卢克走去。
    身边的几位女仆也在伸长脖子看着远去的法瑞尔,“不要乱看,继续打扫。”爱德琳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开始指挥着手下的女仆打扫卫生。
    法瑞尔快步走着,一直走到阁楼的一层,透过层层绿叶,他看到斑驳的光影从错落的树冠中洒落下来,照耀在他的脚上,于是他顺着光影,仰着头同迪卢克说话,“迪卢克老爷,怎么了?”
    迪卢克紧抿嘴唇,没说话,只是用眼睛垂着看他,法瑞尔意识到迪卢克可能是想让自己上楼,他便高声道,“稍等,我马上上去。”
    说完,他拽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爬上阁楼,迪卢克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法瑞尔的侧脸显得很是清秀,那道裂痕似乎更宽了,如同一道黑色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耳侧。
    迪卢克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
    “迪卢克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