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说一句明庭的脸色就多难看一分，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揪着衣裳。
叶晚说完见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便问道：“你怎么了？”
明庭笑着摇头，“小心些，下次见面我把芍药带来给你看。”
“好……”
送走明庭，叶晚罕见的站在窗前望着天上发呆，她看不到那颗种子开出的芍药花了。
第43章 芍药（完）
◎“所以明庭，我可能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叶晚一连几天都能在医馆看到明庭,他换上了最普通的装束，整天跟在她身后，偶尔帮忙搭把手,她外出去看诊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等她回来。
“你别老跟着我，”叶晚区分着竹篮里的草药，小声跟他耳语：“你堂堂大雍六皇子，整日跟在我身后当尾巴,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这个做皇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明庭认真的给她打下手，听见她这样说先是笑了一声，才说：“你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了。”
刚说完忽然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一抽，草药掉在地上，他面色痛苦,眉目紧蹙,靠着旁边的桌案，呼出的气息有些不均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
“你怎么了？”叶晚见他神情不对,又看他紧紧握着左手手腕,用力的那只手背突起几根青筋,可见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她放下手里的草药，想要伸出手去扶他。
除了手腕传来的疼痛之外还有心脏,那里存放着他的些许魂魄,才得以让旁人眼中的大雍六皇子长大成人，如今他劫期将至，这具躯体他是用不了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躲开叶晚伸过来的手,咬牙说道：“我没事,叶姑娘，明日我来给你……看花！”
叶晚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身形踉跄地跑了。
他怎么还惦记着一颗死掉的种子开出的花？
她无声轻叹，没有多想，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
第二天一早叶晚就被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了，店小二一边喊她一边拍门，那架势就像是要把门生生拍碎。
叶晚顶着散乱的头发起床开门，在看到门外的景象时惊讶的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不少人背着包袱着急忙慌地从她门口跑过，店小二被撞到好几次，楼下更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桌子板凳，被打碎的花瓶碗碟，像是遭遇了劫匪一样。
“还发什么呆呐！赶紧收拾东西跑吧！”店小二见她还站着不动，着急的把她往屋里推，“周军都快要打到城下了，再不跑就要死这里啦！”
周军兵临城下？
叶晚被推搡着站在了屋子正中央，瞌睡虫瞬间飞走，翻找着需要的东西放在一起，忽然她拽住店小二的袖子问道：“前几天一直跟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你见过没？”
店小二或许是怕的厉害，短暂思索了一会，挣脱她的手，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说：“没见到，都这个时候了，恐怕早就跑了吧！哎呀，你还是快走吧，还有空担心别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淹没在慌乱的人潮中，叶晚拿着包袱站在门口，客栈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零星几个都是老人牵着孙子。
叶晚越过她们跑到街上，远处白雪和初升朝阳相映，十分美丽，若是换做寻常她会推开窗好好观赏，只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
刚开始她还在想，他大概不会在医馆等她的，但是一转念又想到了烟火会的时候，一两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明庭这个人性子倔，还很固执。
她站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擦着她过去，摩肩接踵，有些跑得急避免不了撞到她，接二连三的道歉声灌入耳朵，她都如同没听见一般。
算了，去看看吧。
叶晚抬起步子往医馆的方向跑去，路上看见一个被撞倒的小孩正坐在血水里哭的可怜，她跑过去扶起他，孩子的母亲来把他从手上带走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心里有种感觉一闪而过，等她再刻意去捕捉那种感觉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旁边有人从她身边路过，认出了她是给自家儿媳看诊过的大夫，忍不住提醒道：“叶大夫，敌军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你快点跑吧。”
叶晚道了谢并告知她们路上小心一点。
躲过坍塌的房屋和着火的地方，她一路狂奔到医馆，医馆的门大大敞开，里面杂乱不堪，正巧有个人从里面出来，她急忙抓住那个人的袖子问道：“你好，请问你见过明庭吗？”
“明公子？”那人想了想，摇头：“没有，或许是已经跑了吧，姑娘，你也快跑吧，等城门被攻破那可就是死路一条，想跑都跑不了啦！”
叶晚喘着气，点头朝那人道谢，然后看着空旷的医馆，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真的已经离开了？”
算了，先走吧。
她正转身，就听见医馆二楼传来一阵响声，像是被人碰倒了什么东西，没顾着多想，提着裙子就往楼上跑。
二楼原本堆放着杂物，是掌柜特意清扫出来给她用的，有时候太晚客栈关了门她就会睡在阁楼的小榻上。
短窄的楼道昏暗，木制的楼梯踏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扶着墙小心往上走，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见明庭躺在地上，旁边有一滩血。
她大惊，加快了上楼的速度，“明庭！”
明庭听见她的声音原本阖上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双眼水雾弥漫，他动了动唇，“你来了？”
叶晚扶起他，抬袖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问道：“这么危险你怎么不跑？”
他不说话，叶晚这才发现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紧接着她就看见他拿出一盆开得鲜艳的芍药花，举到他面前，笑得像个小孩子，“我种出来了。”
叶晚看见这花的瞬间瞳孔闪烁，身子微僵，好一会才说：“其实我骗你的，这颗种子已经死掉了，是种不出花的。”
明庭愣住，手一松，花摔在地上，难以置信她能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难怪她要给自己种子，难怪无论如何照顾它都不发芽，为了再见到她，不得已用别的种子代替，竟是如此……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仍旧不死心地问：“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你根本就不打算再见我。”
“是，”叶晚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明白？！”明庭突然红了眼，将身边的芍药花砸碎，声音嘶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来找我？”
叶晚好一会没说话，地上躺着芍药的花瓣，上面沾着水珠，时间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越来越响，哭喊和惨叫声源源不断地传来，这个时候她应该感到害怕的，但她却一点都不怕。
她静静地说：“我爹在临走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说让我来京城找一个人，我不知道我爹让我找谁，只是现如今敌军攻城，我恐怕找不到了。”
叶晚看了眼他身后的小窗，叹息一声笑道：“所以明庭，我可能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凝结到下巴滴落在裙摆上，眨了眨眼，睫毛湿润，模糊了视线。
明庭看着她，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打碎重组再打碎，无数次反复，疼的他说不出话，疼的他撕心裂肺。
他牵着叶晚紧拧的手，手心一片红，全是交错的小月牙，抿着苍白的唇瓣，伸手在她掌心轻抚，心中懊悔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大声跟她讲话，明知道会吓到她。
他嘴角溢出血，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罢了，归根结底，她来京城终究是为了寻他的。
忽然间叶晚感觉一股温热染上了自己的掌心，她眨了眨眼，眼前明亮了，视线落在明庭脸上，他闭着眼，一丝鲜活气息都没有，视线往下，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镶嵌了玉石的匕首，鲜血染红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