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施主卯时便离开了,说是请您稍作等候,他去去就回。”小僧友说。
    周璃隐隐觉得不安心,她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可却又找不出让她心慌的地方,于是对小僧友点头道谢。
    小僧友走后她独自洗漱完坐在镜前梳妆,这里的镜子很小,照不清她的脸,桌上放着没有拆开的胭脂,盒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迹工整好看。
    我离开少时,公主可以独自在院中游赏,若有不懂的可以问寺中的小师父,亦可等我回来问我。
    下方落款是一个“归”字。
    周璃将字条折好放在袖中,把玉簪别在发髻上起身出门,门外冷风寂寂,没人陪她便无心赏玩,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听大师们诵经。
    走在长长的廊下,每走一步她就有些急切的想要见到沈鹤归,步子越来越快,走到斋堂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活像绕城跑了一圈。
    殿内有几位大师们看见了她,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位走到她面前,关心询问道:“施主可是不舒服?”
    周璃捂着胸口摇头:“我没事,请问能否给我一匹快马?”
    大师扶着她手臂的手突然收紧,疼的周璃皱了眉,对方忙松开手,略微有些急切,“施主要快马做甚?”
    周璃也说不上来,漂亮的脸上白的没有血色,就连胭脂的颜色都被覆盖。
    “我要回家,对!我要回家?”她的声音提高,在平整的诵经声里格外突兀,她自觉不妥,道歉道:“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一匹快马。”
    大师摇头叹气,找来小僧友为她准备了一匹马。
    她会骑马,并且还骑的非常好,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就经常跟姐姐策马出去玩,而且在赛马比赛上她多次夺得魁首,比大半男子还好。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不一会睫毛和头发上就挂满了冰霜和水珠,斗篷被风吹起,有些招风,她烦躁地解开绳子,任由它掉在地上。
    马蹄踩踏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急促的脚印。
    周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只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待在寺庙,而且对于沈鹤归,她还是有所害怕的。
    怕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怕他报仇雪恨,怕他死在大周。
    ……
    早在几个时辰前大周皇城就一片狼籍,坍塌破败的房屋和尸骨血肉随处可见。
    岑明穿着铠甲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弯刀,身材十分魁梧,左脸脸颊上有一块很深的刀疤,一直延伸到下颚,让他增添了些许凶气。
    他是叛军首领,也是先帝最忠诚的近卫,他等这一天等了两年。
    “兄弟们!”他大笑道:“今日谁摘了那狗皇帝的项上人头就赏黄金千两,美女如云,高官爵位!”
    他身后士气磅礴,挥舞着手上的刀剑往前冲,他们不残杀百姓,于是街上的人都躲进了自家里紧闭门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天上烟花炸开,岑明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冲啊!”
    此时的皇宫更是腥风血雨,宫人们趁机抢夺值钱物件,撞到不少人,其中不乏他们曾经伺候过的主子。
    绿荷扶着皇后往周璃的住处去,一路上都在躲避叛军,鲜血溅到她们的脸上,华贵的珠钗歪斜,昔日尊贵的妇人此时看起来狼狈不已。
    “娘娘,这边。”
    绿荷带着她躲在假山后,等面前的叛军走过去才出来。
    两人挤在一起,皇后握着她的手,问道:“阿璃呢?你出来了,阿璃呢?”
    绿荷安抚她:“公主不在宫中,娘娘放心,公主院中有一个密道,是通往宫外的,等娘娘出去了就去找公主。”
    两人提着心往前面走,却不料还是碰见了叛军,对方一起有五六个人。
    “绿荷……”
    ”娘娘莫怕。”绿荷将皇后护在身后,捡起地上的一把刀,双手握住刀柄横在身前与他们对峙。
    “小娘子拿不动刀的吧?”有人往前走了两步,眼睛落在绿荷的胸脯上,“不如哥哥来教教你?”
    他伸出手,还没碰到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绿荷挥剑斩断了他的一只手臂。
    那人疼的龇牙咧嘴,缓了一会才说:“臭婊子!给脸不要脸!兄弟们,上!”
    绿荷推了皇后一把,喊道:“娘娘,快跑!”
    绿荷不过是会些勉强保命的三脚猫功法,真打起来一点胜算都没有,不过两三招她便被数剑洞穿了腹部,嘴里的血哇哇吐,艰难地回头。
    “快走……”
    皇后捂着嘴,眼里满是恐惧,眼泪不停地流,扭头就走,慌不择路下又撞见了一批叛军。
    孟绍打头。
    皇后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簪子掉了一支,身体瑟瑟发抖。
    孟绍蹲下,看着他,认真地说:“大周的皇后娘娘,你知道你的后位是怎么来的吗?”
    “知,知道……”皇后哆嗦到。
    孟绍又问:“那你知道你这个后位是如何坐稳的吗?知道沈复的帝位是如何坐稳的吗?!”
    他怒吼到,双眼猩红,皇后不敢回答了,她心里一清二楚,却不敢承认。
    “大梁将军府死的一百三十口人里有我的妻儿,她们何其无辜?为了你们的荣华丧命!”孟绍说:“今日便是用你们沈家人的血来祭奠我将军府亡故之人的吉日。”
    他站起身抬手,身后站出来一个人,抽出剑毫不犹豫捅进了她的腹部,鲜血汩汩流出,皇后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周璃回到皇宫时战场已然平息,她从马背上跌下来,手上沾了血,裙摆染了污泥,她一边走一边看,她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宫门上站着那只沈鹤归送她的鸟,正歪头看着她。
    她从没有觉得宫道如此的长,似乎没有尽头,她走的很慢,心一点点冷下来,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有人来告诉她父皇母后死了,绿荷也死了,是沈鹤归杀了他们。
    她痴痴一笑,报应,都是报应。
    黏腻的手心握着那张字条,血滴在地上,像一颗颗红豆。
    她好像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了父皇母后和姐姐,他们站在院子里对她招手,叫她去玩。
    周璃坐在镜子前,贴花钿,描细眉,翻找出了从没穿过的艳丽红衣,戴上了新做的金冠,在寂寥空旷的皇宫里缓慢行走,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不知道是谁,大约是沈鹤归派来看着她的。
    她一步步走向城楼,转身对身后的两人说:“你们别跟着我了。”
    那两人犹豫了片刻站在了城下,说是等她下来。
    周璃莞尔,提着裙子上了楼。
    城楼很高,风很大,站在这里可以看尽整个大周皇城。
    往日繁华不见,只余凄惨遍地。
    她愣愣看着,听见有人叫自己才回头。
    城门之下,沈鹤归坐在马上,身着玄金铠甲。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想想也该知道,他大仇得报,应当是十分快慰,现在只剩下她了。
    她跳下石台,挑挑拣拣了一把干净的剑,闭了闭眼,说道:“沈鹤归,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我不生你的气,你带我去好不好?”
    她看见少年动了动嘴,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是不愿意吧,谁愿意带自己的灭门仇人去玩呢?
    她又说了些什么,才抬起剑横在脖子上,她想:剑抹脖子应该很痛吧?
    鲜血喷涌而出,她手一抖,剑掉在了地上,她穿着漂亮的衣裳,带着新首饰,化了妆,以最漂亮的样子去见家人。
    周璃坠下城楼,像一只漂亮又可怜的蝴蝶。
    沈鹤归踏着马头接住了她,稳稳落地,怀里的少女浑身是血,身体逐渐冰凉,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
    他红了眼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动摇了想要灭沈家全族的念头?
    是宫道上那片绛色衣角?
    是她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