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早晨一阵料峭凉风从窗口拂进,床幔吹得翻飞如浪,李求凰喉头一痒,咳了两声,肩头随即多出一件白绸衫;就在他微微发怔,挑动削细剑眉的同时,自己的双手已然被套进袖里,系绳飞快扎妥,无戒眉心锁皱得好似他正被人拿几百把利剑架在脖上,做着不情愿的事儿,但偏偏十指俐落为李求凰整理衣领、拉平衣襬,再披上绣金锦纹服,一切动作是那么一气呵成。
    与其说李求凰在享受无戒的服侍,倒不如说李求凰像个被娘亲一边叨念天气冷、一边努力添衣的无辜孩童更贴切。
    才短短工夫,李求凰已打扮得妥妥当当,无戒将蹀躞带缠在他的腰际,蹀躞带上悬挂着一串贝珠,一块晶莹通透的福寿白玉,及一块金牌御令,再增添数分贵气。
    「无戒,你很得心应手嘛。」李求凰不吝啬赞美人,不过听在无戒耳里却没有被夸奖的喜悦,这句话反而像猛雷突降,轰得无戒无地自容──
    他一点也不想得心应手,真的……
    他一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被夸赞,真的……
    小宫女荳儿正要为李求凰梳发,李求凰扬手阻止,一记眼神让荳儿聪明意会,双手捧上象牙梳到无戒鼻前。
    「你──」无戒也明白此举所代表的意思!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李求凰压根是打算拿他当小厮用!
    「快些,我们还得上国丈爷府里用早膳,没闲工夫拖磨。」李求凰透过铜镜与无戒目光交会,明白无戒眸里浮现的不解,李求凰笑道:「收了满满两桌的金块,也不好真的啥事也不做,总得做做样子,骗骗范将军一家,所以咱们上国丈爷那儿去喝喝茶,再假意回复范将军府,说国丈爷不放人,如此一来,既已为人费心奔波,但力不从心,相信范将军在九泉之下也是会体谅我的。」
    不,无戒认为范将军做鬼也会来找这等丧尽天良的家伙索命。
    「你的意思是,你收了范将军家人的贿,却不想替他们出力救人?」无戒已经瞇起双眸,脸色难看。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道理连五岁孩童都知道!
    「救人很累吶。」李求凰说得冠冕堂皇,彷佛这个理由就足以掩盖任何丧尽天良的坏事。
    李求凰侧身拉过无戒的手放在自己的发际,带领他以象牙梳梳顺长发,无戒一心只想责备李求凰的歹行,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开始动手替李求凰梳起一头黑长发。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人!」
    「是他们苦苦哀求我,我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李求凰继续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反省或歉疚。
    明明就是被金砖块收买得很快乐好不好!哪里有什么勉为其难?!
    「你答应范将军家人会尽最大心力为范将军洗脱罪名,那日你是如何拍胸脯撂豪语,我听得一清二楚。」他是活生生的人证。
    「会说大话的人多得是,还不都是嘴上说说,你还当真呀?」李求凰真不敢相信无戒的单纯。「再说,国丈爷与范将军,谁权贵谁势微,一眼就瞧得明白,我犯得着为了一个老将军得罪高高在上的国丈爷吗?我放着好日子不过,与自个儿过不去,又不是傻了──无戒,你生气啦?」他瞄见无戒嗤之以鼻。
    当然生气,李求凰对他来说是异类!李求凰的思想,李求凰的行径,甚至是李求凰的歪理,都与他的处世风格大相径庭,换成是他无戒,只要是应妥了救人之事,即使得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辞,哪像李求凰,收钱收得比谁都干脆,推托也推托得比谁都干净。
    「属下不敢。」明明连声音都在鄙视人。
    「不敢就好,但不要拿我的头发出气,梳这么用力,很疼的,无戒。」
    闻言,无戒才看到自己正握着象牙梳在替他梳头,而且因为拿捏不好力道而微微扯红了他的头皮。
    无戒暗自咒骂自己,但是咒骂声音太含糊,连他也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咒骂自己不由自主当起下人为他梳发,还是咒骂自己太过粗鲁地弄伤了他。
    李求凰率先从铜镜桌前站身,满意地撩过自己的长发,赏给无戒一抹浅笑,那笑容竟有几分的不同以往,只是当他再度开口时,笑容又变了质──
    「走吧,准备去和国丈爷『嘘寒问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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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丈府的早膳由一碗珍贵的鲍鱼粥开始,不请自来的李求凰胃口极好地吃掉两碗,还顺便逼无戒也吃掉两碗,吃完还不忘再讨一杯参茶漱漱口,自然的神态摆明就是将别人家当自己家。
    一个是当今皇后的亲爹,身分崇高不在话下。
    一个是圣上最最宠爱的十七儿,周遭巴着多少想贪求青睐,盼着一步登天的达官贵人,气焰绝不比人削弱半分。
    李求凰与国丈爷就这么隔桌对望,两人眼中都有算计,两人唇角都带阴谋,只是两人都在等待对方沉不住气。
    「十七皇子还没告诉老夫,你一早上我国丈府所为何事?」国丈爷最后还是略逊一筹的那方,因为他若再不开口,李求凰几乎已经打算在他家的太师椅上补顿好眠了。
    「叫十七皇子不是太生疏了吗?论辈分,求凰还得敬您一声外公吶,算算咱们都是一家人,热络点吧。」李求凰反客为主,笑得如蜜一般甜香。
    「有理,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求凰,既是一家人,你有话直说。」
    「那我也叫您一声外公可好?我娘是孤女,出世就不知道爹娘是谁,我这辈子奢望有个外公疼我,这心愿当然已是无法达成,如果您不嫌弃我──」
    国丈爷先是精明打量李求凰,在朝为官数十载,他深知扩张势力的重要,李求凰虽不是左右朝纲的重官,但皇上待他的好,是任何一名皇子也不及,若能与李求凰交好,岂不如虎添翼?
    眼下李求凰放下身段,与他攀亲,他何不顺水推舟?
    「哪儿的话,老夫一直拿你当孙子看待,你是圣上最宠爱的孩子,我是圣上的岳丈,算来我们本来就是爷孙俩呀!」国丈爷态度立即热络起来,彷佛前一刻对李求凰的防备全是伪装出来的。
    「外公。」马上甜甜一唤。
    「好、好,我的好孙子……」
    只有无戒冷眼旁观,他觉得这一老一少都好假。
    「外公,我听说你逮到机会诬陷范添那老家伙,是不?真是大快人心吶!」
    「呃……我没有诬陷范添,是他罪证确凿。」提到这事儿,国丈爷心生谨慎。
    「你冠给他的罪名是卖国通敌嘛。」李求凰挥挥手,「什么罪名都可以,重点在于能除掉他就好。」
    「求凰,你与范添不合?」国丈爷知道李求凰得罪过不少人,但不知道范添也在名单之内。
    「姓范的老家伙和任何人都不合。我与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他竟向我父皇参了我一本,我老早就在策画该如何教训教训他,没料到外公先下手为强,省了我好大的工夫,求凰正是来道谢的!」
    「原来如此!」范添的刚硬性子确实是会做出在圣上面前数落李求凰的傻举,难怪李求凰一提范添就咬牙切齿……国丈爷更加确信李求凰会站在他这边,也对李求凰更加放心了。
    「他死了没?没死的话让我捅他几刀,好泄心头之恨,若死了,鞭鞭尸我也畅快畅快。」李求凰一提及范添,脸上闪过肃杀之气。
    「还剩一口气,不过外公可以让你泄泄恨。」
    「哦?」李求凰兴味盎然。
    「要杀要剐都任凭你处置。」
    「我迫不及待了。」
    无戒发觉李求凰瞇笑的眼眸里,有着深沉的冰冷,但弄不明白李求凰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能亦步亦趋地随着李求凰的脚步,与国丈爷一并前往地牢。
    地牢深处,范添被人绑在刑架上,披头散发,陷入半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