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宵还站在门前,右手执起门上铁炼,五指一收,铁炼应声而碎,他微微吃惊,不懂手上汹涌炙热的力量是怎么回事,他有许多本能的事物没有遗忘,武学似乎就是其中之一……但那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莫爱恩在哪里。
    他扯掉铁炼,缓缓拉开门扇,眼前是一条绿茵小道,婉蜒得非常长,石阶上布满青苔,足见来回走过的人寥寥无几。
    他跨出门槛,步入荫道。
    脚镣在阶上摩擦,匡镰声回荡于安静树林内,数不清自己走下多少石阶,他瞠目,此时的他停伫半山壁间,放眼而去,底下是浩瀚巍峨的华美殿庭,金碧辉煌的殿宇,宽阔似海的水湖。
    “这里是……”
    好熟悉的地方。
    罗宵肯定他来过这里,因为他脑子甫闪过前头不远有座静心亭”的念头,不曾停止的步伐已经带领着他来到一处亭里,上头龙飞凤舞提着三个大宇
    静心亭。
    他闭上眼,眼帘前的黑幕浮现一场倾盆大雨,他与莫爱恩被困在雨中、困在这亭子里,雨声滴滴答答,隐隐约约她好像唱了首歌,那曲调优美,是首关于雨的歌……
    罗宵脸庞浮现笑意,他忘了那首歌,但记起了唱歌的她,有多美。
    他离开静心亭,继续前行,更靠近那处气势惊人的宏伟宫闱,断断续续,有紊乱的记忆涌进来,似乎是有所选择的,他想起的都是她。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禁区,步入雍容磅礴又景致如画的宫园。
    亭榭、堤桥、碑刻、殿台楼阁,花木扶疏,垂柳生姿,但他的出现毕竟突兀,一身灰布衣,长发披散,手脚被缚,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所以在他踏进皇城没多久功夫,就已有禁卫军盯上他,当他驻足在一处长堤圆月桥上静思之际,数十名禁卫军围上前来,长枪抵在他四周,教他插翅难飞。
    “大胆狂徒,竟然私闯王宫!”
    罗宵视线从闪耀着点点银波的湖面收回,旋身迎向身后包围,在他转身的一瞬之间,禁卫军里有一名小兵吓掉了手上的枪。
    “你、你、你……”为首的禁卫兵长也忍不住结巴发抖,“你”了好半天没有下文,直至罗宵与他们擦身而过,眼看就要走掉,他才好下容易稳住了抖声,大喝道:“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将他捉起来!”
    这句有力的命令,无法替禁卫军灌注太多勇气,他们都在王宫里当差好些年,亲眼见识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怖,他的杀人不眨眼及手下不留情,他们全都还牢记着,他是如何徒手捏碎人的脑袋,在鲜血爆喷的同时仍带着冷笑,那种画面,只消见过一次都永生难忘……
    恐惧,根深柢固。
    只有两名新近小兵才不知死活上前要逮他,但跨了两步,发觉其他兵大哥没跟上,两名小兵又窝囊退了回去。
    “再、再去叫人来帮忙!”禁卫兵长准备以人数取胜。
    “莫爱恩在哪里?”罗宵终于开了金口,问的却是她的下落。
    禁卫兵们压根没仔细听他问了什么,光是听见他的沉沉嗓音,他们抖得仿彿他口出威吓,要他们死无全尸一般。
    “她在哪里?”罗宵又问了一次,这回同样没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更多禁卫兵围上前来,桥头桥尾全给封住。
    “让开。”既然不回答他,他也没闲功夫与他们在桥上耗。
    罗宵失去了为皇的记忆,却没有失去皇者的威严,尤其他的事迹至今仍不时在皇城内外让人提及,无情恶鬼般的他,曾是众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多少人别说胆敢直视他,连提及他的名字都还会附加几个哆嗦。
    “你、你乖乖束手就擒吧——不、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别抖成那样的话,这句话该是相当有气势的,可惜。
    “不然你想怎样?”罗宵只不过是觉得禁卫兵长的反应很有趣,所以不自觉勾起唇角在笑,这号神情落入众人眼中却不单纯。
    咕噜。吞咽唾液的声音同时在禁卫兵团里传出来。
    好可怕。有人细细碎碎地抖着声音在咕哝。
    “我、我、我……”呃,真的不敢怎么样……
    “全都退下,我来!”
    震天吼声破空而来,随即一柄长枪突刺攻击,罗宵反射侧开身,长枪失准,刺了个空,但不放弃再来。
    杀出来的勇士正是大盛王朝的征西将军,年轻气盛,初生之犊不畏虎。
    罗宵脑子里已经没存在半点武学的记忆,他的一举一动全是本能,双手双脚都做出即时反应,见招拆招。
    打穿他的胸膛,将他的心给挖出来!
    有道冷笑声从脑海深处窜起。
    只要用左手隔开枪柄,右手五指向前一探,就能轻易穿越他的肤血,握住那颗温暖跳动的心脏!捏碎它!捏碎它——
    “捏碎它。”罗宵森冷地低喃这三个字,左手擒住刺过来的枪柄,使劲一扯,小将军身子腾飞了半步,来到他的面前,罗宵眯眸沉笑,他右手摊成龙爪一般的姿势,眼看就要笔直送进小将军的胸膛——
    “罗宵!”
    莫爱恩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也将他脑海咆哮着杀人的血腥寒笑瞬间灰飞烟灭。
    “莫爱恩……”他四处在找声音来源。
    “让我过去!抱歉,让我过去!”她娇小身子被淹没在禁卫兵团里,只听见她正努力飞奔过来,罗宵放开小将军,朝右手边靠近,禁卫兵们立刻散开,而莫爱恩趁着机会钻出头来,一见到罗宵,她连气还没能好好喘,拉着他就要走。“你怎么跑出来了……跟我回去……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满脸惊恐,勉强维持在两颊的红润是急于奔跑寻他的后果,她的唇却是相反的苍白。
    罗宵任她挽着、牵着,毫无反抗意味,只有嘴上抱怨,“我找不到你。”
    她没答腔,只想赶快将他带回去,有话待会儿再说。
    她本以为他还会睡上半个时辰,所以便先去了一趟粮仓领些白米及蔬果,又想到替他做几件新衣裳,所以费了些功夫挑选布料,怎知回到小苑时就看到开启的门扉及碎断的门炼,那一瞬间她几乎急疯了,生怕他误闯王宫。
    而她的恐惧果然成真,她在半山腰看见禁卫兵一圈一圈往湖心桥面聚集,而在那正中央包围着谁,不用言明。
    还好,在罗宵杀人之前她阻止了他。还好……
    “你违背了你给我的承诺。”
    背后传来令莫爱恩僵硬了身躯的嗓音,罗宵明显感觉到挽在他手臂上的柔荑发抖得好严重,他握住她的手背,像在说:别怕。
    罗宵回头,瞪着开口说话的男人,他对他无法有好脸色,因为他吓到了莫爱恩。
    那男人,一身贵气打扮,赭红冕服绣着日、月、星及飞龙,黑狐毛氅、白玉佩缓,身旁随侍着五六人。
    “我立刻带他回去!”莫爱恩边说边要跪下,但罗宵不让她跪,大掌扣在她纤细的膀间,将她牢牢提着,她好为难地觑着罗宵,哀哀在求他放手让她跪,罗宵当做没看到——事实上他也真的没看到,因为他的黑眸正忙着与眼前的男人做目光厮杀。
    “你答应过永永远远不会再让我瞧见他。”那男人又开了口,冷冷的,若细听,他与罗宵的嗓音有八成相似。
    “我是答应过……这一次是我的错,他只是来找我而已,求您网开一面……”莫爱恩护在罗宵身前。
    “那家伙是谁?我好像见过他。”罗宵像是准备在混乱中继续搅和,也跟着问她。
    “拜托……你先别开口,好吗?求求你了。”她一面要安抚罗宵,一面又要面对眼前男人,心力交瘁,急出满身涔涔冷汗。
    “我是你的亲兄长,罗昊,大盛王朝的圣主。”替罗宵解惑的人,反而是那名回瞪他的男人。“看来那药果然有效,让你失去记忆。”
    “是的,他没了记忆,所以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不会再对圣主您构成威胁,请圣主饶了我们这一次,爱恩保证不会再有下回——”莫爱恩还是想跪着说话,罗宵一样不松手,站得直挺挺的,连带逼她也站得直挺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