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告诉过自己,这一生,她都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这个亲手扼杀了她的爱的男人。
    她不会原谅他......
    闭上了眼,却阻止不了湿润了眼眶的泪。
    伏翼,我爱你。
    她曾经万般柔情地依在他胸口,呢喃轻轻。
    我不需要一个不能陪伴我一辈子的人类,你的爱,到头来只会成为我最沉重的负担,百年之後,你已是黄沙白骨,而我呢?我仍是这副模样的伏翼,你还能爱我吗?既是不能,你又如何能不负责任地说爱我?
    她知道,她的寿命不及伏翼的千分之一;她知道,伏翼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不愿为了一份短暂如星坠的爱恋而换来数百年的椎心之痛,但他保护自己的同时却也深深地伤害了她。
    她何错之有?
    她只错在自己身为人,更错在自己爱上了一只妖,爱上了一只惧爱的妖。
    他怕她终有一天会走出他的心门,所以从一开始,他便不容许她进占他的世界,让她无助地在他身後徘徊,等待著他的回眸。
    他又何错之有......
    伏翼上了榻,想扳回她的肩,却触不到她,然而企图隐藏在枕头间的低泣声却是如雷贯耳。
    「你哭了?」
    她没反应。
    「茴香......」
    「不要碰我......」她拒绝了他,拒绝了他温柔的嗓音。
    「茴香......」
    「......你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吗?连我的生命都不在乎,现在又何需如此矫情?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也不会......」她仍背对著他,不让他看见她的懦弱。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你这般哭泣,对腹中的胎儿不好。」
    「你在乎吗?他又不是你的。」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茴香鼻头更酸,视线被泪雾所占满。
    「别、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她收握成拳的小手搁在腹间。
    这孩子,连她都曾经想打掉他,不愿让那夜惨遭恶人欺陵的梦魇留下任何痕迹,但她终究没有勇气,尤其她也曾是一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弃婴,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如她一般......那夜,她才对伏翼说了句爱他,伏翼又拂袖而去,她追了出去,在深更暗夜里寻找著伏翼,但是......那个迎面扑向她的黑影,却不是伏翼。
    不是伏翼,却用恶心的双唇及双手在她身上留下了消抹不去的伤痕。
    不是伏翼,却霸道地侵占了她。
    她哭喊到喉咙嘶哑,哭喊著伏翼的名字,伏翼终是没有出现救她......三天之後,伏翼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在那三天之中哭乾了眼泪。
    即使她绝口不提那晚的恶梦,以为可以就此磨灭一切,她仍是错了。
    经过数月,她竟发觉自己怀孕了,怀了那恶人的孩子。
    她没有勇气对伏翼言明,独自一人承受著惊慌及害怕。
    她知道,她的梦碎了,那个曾为了伏翼而编织的梦,支离破碎了......她曾经多么渴望能拥有孩子,即使她的生命短暂,对伏翼而言犹如一夜昙花,盼不到天长地久,但希望仍能藉著她与伏翼的骨肉传递下去,她无法永世伴随著伏翼,还能有她的孩子陪著他,孩子老了,还会有孩子的孩子,然後再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伏翼绝对不会有孤单的机会。
    她从不贪求,但老天爷却剥夺了她的小小希冀。
    直到微隆的小腹再也掩盖不了她妊娠的事实,她在伏翼眼中看到了愕然,静静地相互凝视好久,伏翼才淡淡地问了句「孩子的爹是谁」。
    她摇摇头,他却以为她在袒护那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伏翼的问句让她再添茫然。
    她现在,很害怕。
    她挺直腰脊地驻足在他面前,透红的眼眶凝著泪,数月的恐惧让她足足消瘦一大圈。
    她只希望伏翼可以抱著她,让她能有双臂膀依靠。
    伏翼起身走向她......却越过她身畔,走出了大门。
    她几乎是双脚一软地跪坐在地,心底不断默求著他的回头。
    二更过去,独自笼罩在黑幕之中的她知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她拭净了泪水,一直等到旭日东升,她才撑起发麻的双脚,一步步走到药铺,抓了帖药,又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厨房,一个人默默地熬起汤药,炭烟熏;得满室浓呛,她的泪,一颗一颗坠入药壶之中......她坐在桌前,放任桌上的药汤由热转凉。
    她在等,在等伏翼。
    空洞的双眼酸涩地再也流不出泪水,薄暮夕阳间,那条拖得好长好长的身影远远地投映在地,她抬起头,注视著伏翼进屋。
    伏翼深吸一口气,似乎有话要说,她却阻止了他......她不想听到任何不堪的字眼出自於他口中,那比心如刀割更痛千倍万倍。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腹中的孩子,所以我不会生下他......她端起了药碗,贴在唇间,仰首饮荆那是堕胎的药汁?
    伏翼问话的同时,想伸手拦下汤碗,却已嫌迟。
    药汁苦涩得难以入喉,她蹙著眉,抹去唇边残余汁液,忽而轻轻地笑了。
    每一次当我说爱你的时候,你总是转身离去,但这一回......我仍要说,伏翼,我爱你......艳赤的鲜血缓缓由她扬笑的唇间溢出,接著是鼻子、眼睛、双耳--这一次,伏翼没有机会转身离开。
    因为离去的人,换成了她。
    那碗熬煮了两个多时辰的墨色药汤,是毒。
    茴香死了,成为一缕轻魂,却仍没能真正离开他,因为伏翼将她收入了镇妖炉间,不容她踏上黄泉。
    为什么要强留下她?强留下一个他不想爱的鬼魂?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如果那时,他愿对她说出这句话,兴许她便不会寻死,兴许她会更有勇气将一切向伏翼吐实......很多事情并不是後悔便有机会能挽回。
    她与他,便是。
    「我当初,在等你一句话。」
    伏翼的臂膀横越过她的身躯,手掌支在枕畔,将她困在其中。
    她的思绪由过往回到现在。「什么话?」
    「我在等你对我说,你希望我成为孩子的爹。」她若开了口,他定会同意。
    茴香的泪滑下了脸颊。
    「......我当初,也在等你一句话。」
    「什么话?」
    「我在等你对我说,茴香,不要怕......」
    而他没开口,她亦没说,失了交集的代价却是自此殊途。
    「茴香,不要怕。」
    「太晚了......」她泣不成声,她所要的,如此简单,却又恁般困难。
    「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推开他的贴近,身子穿透伏翼而去。
    她现在,只是一抹魂魄。
    白纱一拂,她朝镇妖炉走去。
    「茴香,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他唤住了她。
    他要的答案不是那个真正的男人,而是想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茴香轻轻回眸,逸出喉头的仍只有叹息,接著她的身影化为烟云,袅袅窜入炉内,伏翼失望地趴在床铺上,跟著叹气。
    茴香离去後不久,南烈倒是出来了。
    「伏翼,走,咱们快去办正事。」他一出来就是抓起伏翼。
    相较於南烈,伏翼几乎是懒散无力。
    「什么正事?」唉唉,茴香果然还是不愿原谅他......这也难怪,毕竟他曾伤她伤得如此之深。
    「去帮小剑魂找具尸体呀!」
    「那是你的正事,与我何干?」唉,失望。
    「我去找尸体,你去找名字呀!」
    「我?名字?」
    「方才那女鬼回到炉里,叫我同你说一声:『孩子的爹就是要取名儿的那个男人。』怎么?不是你呀?」
    伏翼原本瘫死在枕上的脑袋猛然一抬,揪住南烈的领子,「这是茴香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