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分道而驰,伤愈的他去招聚其余散逃的疫鬼们,她则展开寻觅狍枭之行。
    第五十天,她仍在深山峻岭间,盲目找寻。
    她攀上山峦,翻越激泉,不知目的地在哪儿,没有线索,只凭一股毅力支撑意念。为此,连昼伏夜出的疫鬼所不喜爱活动的正午时段,都能见她纤巧身形穿梭在林荫乱石中。
    阳光炙热,她摘来大片芋叶勉强遮掩;清晨的似雾薄雨,带着冰冷寒温,迷蒙眼前视线,脚下没有路径方便行走,只有凸石碎砾,扎刺光裸脚掌,她努力往上,这座山顶她已非第一次登上来,可是棱状山尖上,只有石、草及雪白积雪,杳无人烟,更没有半只貔貅踪影,陡峭的山势,找不到可以为巢的洞穴。
    她独伫棱岩,抬头望向苍穹,眼睛看见蓝天白云,茫然猜想着貔貅是否居住在哪一朵云儿后方……
    想出声唤他,又怕他一听见她的声音,反而更故意藏起来不见她,思及此一可能,他的名字,只能哽咽喉间,化为幽幽叹息。
    太过接近天空,日芒热度无处可闪,教她晕眩摇晃,不得不屈膝蹲下,忍住阳光带来的影响,双手抓握地上积雪,藉雪之沁凉来抵抗那旁人或许不觉燥热,但对疫鬼而言确实极致的辉光。
    他们被驱逐到暗夜里,已经太久,惧怕阳光,变成本能。
    她最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太阳下山再继续,她觉得皮肤好似要被晒融了一样难受……
    弯着身,长发掩盖面容,她小心翼翼的离开棱尖,四肢微微颤抖,气力正在流失,她屏住气息,踩下凸石,不该分心之际,她却分了心,只因她看见了飞雪般飘落的星光--
    细碎的,缤纷的,雨点一般的,反耀着日芒的光,七彩璀艳。
    仰头,眼前大片银光照耀而下,逼她睁不开双眼,蓦地,银光瞬间昏暗,激狂的黑,吞噬掉她的知觉,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犹似断线木偶,自壁上跌下--
    失去的意识,正慢慢回笼。
    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停留在缓降的星光。
    星光……
    狍枭……
    “醒了醒了。”
    耳边,有人说话,有些熟悉的声调。
    她张开眼,一室明亮,教她无法适应,又本能地闭上,静待半晌,试图以眯眯眼方式,辨明她所身处之地。
    好美丽的花,就绽放于她目光首见的头顶上方,花瓣在发光,光芒流动,颜色炫丽,红中带紫,靛中含青……她愣愣痴望那多未曾见过的“巨花”,忘了注意其他,直到一张容颜闯入她与“巨花”之间的位置,挡去了“巨花”,她才得以回神。
    “幸好我夫君动作快,没让你从山下掉下去,否则你就变成金貔家那只小人类第二。”
    “你是……”呀,她见过这只银发熠亮的美丽女子,那次她等待狍枭好久好久,等到的确实狍枭前来说出“分开”两字,他周遭,正有这名女子在……
    未能深思银发女子是狍枭的何人,她自床上慌乱坐起。
    “……狍枭……我想见,狍枭……”是他的家人,一定直到如何才找得到狍枭!太好了!太好了……她终于找到一点点线索,终于可以探听到狍枭是否安好健康--
    “他不在呀。”银发女子撩撩长发,抖落银灿星芒。
    她心口一窒,语气轻颤,害怕地问:“不、不在,是指……”
    不在人世?!
    “出去溜达了,那孩子像匹野马,家里待不住。”银发女子,也就是咆哮他娘,笑觑这只小疫鬼本来就已经够白皙的脸蛋,怎闻“不在”两字,白上加白,好神奇。
    “他……没事?”小疫鬼松了口气。
    “没事呀,活蹦乱跳的。”尤其是最近情绪恶劣,暴躁得停不下来呢。
    “他身上,疫毒,解清,了吗?”她有些不能习惯银发女子一身灿亮,缩了缩肩,虽怕,她仍是心急地想得知更多关于狍枭的情况。
    “他哪有中疫毒?”狍枭他娘挑扬一对浓银细眉。
    “可他说……他身中,疫毒,身体,不舒服……”那日,狍枭明明就是这么说的,还好气恼她传染疫毒给他,一副杀气腾腾的凶恶样。
    “他心里有鬼啦,他爹早就替他瞧过了,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痛,貔貅若会中疫毒,传出去可是天大笑话。”狍枭他娘绝艳的芙颜上,充满趣味。
    “太,太好了……”她终于露出笑容,心一宽,支撑身姿的两条细臂却感觉难以负荷的沉重,失态地软倒床榻,她窘红着脸,想再起身,竟没了力量。
    怎会使不出力来……
    “你累坏了,四肢现在应该使不上力吧?你的体力透支,又没进食,还敢往空气稀薄的山顶爬,根本就是不爱惜性命,摔死的滋味可不好呐。”狍枭他娘口气宛若训斥孩子一样。
    “……知道,狍枭平、平安,我就,放心了……我,好怕他,危险。”
    “你一路爬上来,就是要知道他平不平安?”
    “嗯……”本来闭起来想遮蔽银发女子身上的银亮,可贪婪的眼睑一阖上,竟舍不得分开了,沉重无力地教她无法强撑。“平安,就好……平安,就……”
    “唉,你--”
    “小银,别吵她,让她睡一会儿吧。”沉稳的男声,如是说道。
    “就为了看兔崽子一眼,她就这样爬上来耶……不知道她找了几天几夜,手掌脚掌和膝盖全磨破受伤--”
    “嘘。”男声轻声制止着。
    而后,两夫妻的声音逐渐远离,似乎走到外头去交谈,谈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
    太好了,狍枭没有中疫毒,他健康安全,悬挂多时的心,终于得以放下,因担忧而难以入睡的紧绷情绪,完全松懈下来,她带着释怀的笑容,沉沉睡去,再醒来,不知是多久后的事,只觉身旁有谁来来去去,窃窃私语着。
    “你们几个,别老是围着人家打转,有什么好瞧的?别吵醒她呀!让她好好睡嘛!”
    “娘,全石屋里就属你声音最大,真要说是谁吵醒她,你是头号祸首。”言教不如身教,自己都没降低音量,还要她们几个女儿做到?
    “去去去,到旁边去,铃铃,光芒收起来。太亮了。”
    “我身上是柔和的粉红光耶,又不扎眼。”有哪只貔貅粉得像她一般嫩?
    “都一样,晶丛反射后,还不是闪闪发亮。”
    “娘,你和爹干嘛把疫鬼带回家来?把她救回山脚下不就行了?屋子里全是疫鬼的味道啦。”此话是最讨厌“异味”的瑶貅在埋怨。只要是属于异种的气味,她都不习惯。
    “疫鬼又不臭,她那时差点摔下山,又昏迷不醒,随便丢在草丛边,被老虎叼去怎么办?”
    “哪只蠢老虎敢咬疫鬼,又不是自寻死路。”咬疫鬼一口,得付出性命做代价呐。
    “好了,全都过来,准备开饭,坐好坐好坐好。”娘亲气势一端,女儿们乖乖听话。
    “小弟还是没回来,真的是出门像丢掉。”
    “他倒是每天都有用心音报平安。”狍枭他娘太溺爱孩子,马上替逆子说话。
    “真的只有报‘平安’两字,然后不给娘唠叨机会,又马上关掉心音。”瑛貅觉得小弟真宝。
    “要是小弟知道疫鬼在这里,会不会马上飞奔回家?”瑶貅对这点相当好奇,跃跃欲试。
    “有可能哦!娘,快点快点,我们来玩--不,是来试探试探小弟的反应!你去蹭爹出手,只有爹有本领强制打开小弟的心音传话。”玲貅随之起舞。
    听起来很有趣。狍枭他娘一脸“我也好想知道宝宝有什么反应”的趣样,同意玩弄--不,试探。马上软软挨向夫君,口未开,孩子的爹倒是先说话了。
    “要玩也得等我们的小客人吃饱睡足休息够,才来玩。”
    此语一出,一窝女眷的注意力全转往小弟床位,上头躺了一整个下午的女娃,已经在榻上坐起,双手绞紧被子,一脸惶恐畏惧,见他们貔貅如见凶恶妖怪,不是他们面目可憎,而是他们身上之光,教她本能地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