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明晓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睁开眼，宋眠在敲玻璃。
车子停在了一家粮油店门口，门面十分简陋。外头长着几丛油菜花，开得小黄芽稀稀疏疏，这该是无意间洒下的菜种，有了雨水和光，便顽强地顶破石板肆意生长。
明晓将车窗放下，宋眠把一个塑料盒子连同袋子塞到她的怀里，盒子里装的是大颗草莓，上头滚着晶滢的水珠，衬得果子又红又亮。
草莓的香气很浓，明晓当时很惊喜。
“哪来的？”
“买的。”
“这个时节没有草莓啊。”
“山东进的。”
明晓将那袋子拨开，说了句哦，随即就拿起一个塞进嘴里，顿时口中就被奶香与酸甜的香气填充，味蕾瞬间得到满足，把体内的瞌睡都赶走了。
宋眠上了车，转了方向继续走，他看了下导航，还得要一个钟头。
明晓吃得欢快，饱满多汁的草莓在唇齿间绽放，发出微微之响。
这声音，宋眠觉得悦耳。
连吃五个之后，明晓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人。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管宋眠，但毕竟这是他买的，横竖总得跟人家客气一下。
她就问：“你吃不吃？”
“你吃吧。”
那就是想吃。
明晓心中咕哝，装什么。她挑了最小最不红的一个，捏着那花蒂甩了甩水，直接往他嘴边递了过去。宋眠当然没想到，抿了抿唇，随即慢慢张开嘴。
草莓是真的小了，宋眠一口进去的时候，带着明晓的指腹，滑入了唇中。
明晓察觉到那股温热的时候瞬间缩了手，脸臊的辣辣的。宋眠被她那么一弄，果肉带着口水将自己呛得面红耳赤。
他扶着方向盘剧烈咳嗽着。
她憋着气扭头看着右侧。
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个个表现得害羞又惶恐。
窗户外的白桦树飞速而过，他们的心，也随着七上八下。
明晓又开始生气起来，她突然扭头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
宋眠声音小，听着倒是委屈得很。
明晓就更不高兴了，她又挑了个大的草莓，将那花蒂摘下，捏着果肉递过去。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现在吃给我看看。”
宋眠恢复了气息，他看了眼草莓，又看了眼前方道路。
他很尴尬地慢慢张开嘴，一点一点咬下那草莓。
甜到心里，也酸到了心里。
明晓瞪了他两眼，继而将那塑料袋口扎好，不吃了。
因为草莓再次引发的沉默，这让宋眠没有料到，他顿了顿，开口道歉：“对不起，明晓。”
明晓以闭目翻身，回应他。
这短暂的路途不太开心，见到沈城之后才算缓解了局面。
沈城接到电话，早早就站在了救助中心的门口。
他个子很高，因为头发理得短，所以眉目看来更深邃。沈城长相虽然很普通，乍看也不起眼，但要是细看也能品出些味来。
“城哥！”
明晓隔着车冲他挥手。
沈城除了搬来那个装小狍子的铁笼，还有几个竹笼，里头挤着黄橙橙毛茸茸的小家禽。再旁边的蛇皮袋中全是新鲜的瓜果和蔬菜。
明晓下了车就笑：“你买的什么？”
“鸡苗和鹅苗，还有几只鸳鸯鸭。”
“买这么多？”
“吃着吃着就没了。”
沈城注意到了停好车下来的宋眠，他主动点头，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沈城。”
宋眠微笑：“宋眠。”
“棉花的棉？”
“春眠不觉晓的眠。”
一旁蹲下逗小鸡的明晓拧了拧眉，她又开始耍脾气了，戳着那小鸡的脑袋，将小家伙一屁股给推倒，小鸡翻起跟头来就叨了她一口。
她又去看那小狍子，小家伙很有精神，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很是警惕。
这个可不能戳脑袋。
沈城和宋眠简单地聊了下路况，随即开始往车上搬东西，因为沈城计划开车半小时去一家饭店吃饭，然后再往回走。
宋眠当然没什么问题，他们看向没吭声的明晓。
明晓头发一甩，爬上了后座：“吃啊，怎么不吃，我就爱吃饭。”
沈城坐在副驾给宋眠指路，闲着就聊：“我们一直没见过你，都是肖虎过来。”
“对。”
“你们平时忙不忙？”
“分季度。”
“不忙的话就跟肖虎多过来玩玩，宋眠你是哪里人？”
“南京。”
沈城回了头，冲面无表情的明晓笑：“你家泰州的，离得近吧？”
“近……”
“不近……”
二人同时开口，宋眠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明晓，明晓强势地盯了回去。沈城也察觉到了这略微尴尬的氛围，话题一转，又说起了江苏援建昭苏，清水村盖新小学的话题。
两个男人平稳地聊着天，很快吃饭的地方就到了。
沈城跟明晓说这家叫“两只小山羊”的拌面店，恰是她回老家的时候新开的，饭实惠还不贵，关键好吃。这家老板嗓门特大，客人们点完面，他朝后堂喊了声：“辣皮子、过油肉、酸菜肉，各一份！”喊了后笑眯眯问着，“还要什么。”
沈城招呼过身后两人，说道：“这家酸奶粽子很有名气，你们选个口味。”
明晓抬头看去，牌子上写着无花果酱、杏子酱、玫瑰酱、桑葚酱、苹果酱、草莓酱……她斩钉截铁地说：“给我来个杏子的，越酸越好。”
老板说：“我家果酱都是甜的。”
明晓问：“哪种程度的甜。”
老板调皮：“甜到忧伤那种。”
明晓哦了声：“那就给我来这种的。”
沈城在旁边笑，对上宋眠目光的时候随意说了句：“别管她，她平时就这样。”
随后宋眠选了个草莓酱，沈城选了桑葚酱。拌面店生意极好，有很多慕名的顾客宁愿绕路也要来吃上一顿，他们三人站在那等了一会儿，才腾出半张桌子来。
没办法，只能挤一挤。
明晓卡在两人中间，看着自己眼前的杏子酸奶粽。
粽子是糯米中塞着和田灰枣煮好的，凉了之后剥开压扁在碗中，浇上特制的酸奶来滋润米粒，浓厚的奶皮将粽子整个包裹住，最后将果酱点在上面，让酱汁慢慢融合进酸奶中。
这道甜品微凉，所有的材料都是新疆盛产，比如那果酱，无花果来自吐鲁番，杏子来自库车，玫瑰来自和田，桑葚和苹果来自阿克苏，草莓来自乌鲁木齐。
明晓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瞬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她的唇角粘着酸奶，跟沈城说：“再给我来一份，每个果酱都浇。”
沈城笑着说：“那不是串味了，我再给你点个草莓的吧。”
明晓瞥了眼宋眠手中的草莓粽子，顿了顿：“随便。”
沈城去点酸奶粽子的时候，就剩明晓和宋眠沉默地在吃着。很快拌面就上来了，面和菜分开，服务员递过来的时候，宋眠及时伸手挡在了明晓的额前，接过那已经在流淌的菜盘。
“不好意思啊。”
“没事。”
宋眠将明晓那份拌面放在她跟前，抽了一张餐巾纸，细细地擦起手来。
明晓的那声谢谢就梗在嗓子眼，硬是被她给咽回去了。
三人吃完饭休息了会，这才启程回清水村。
这一次进昭苏绕盘山路的时候，明晓没有晕车，倒是坐在前面的沈城有些晕得打瞌睡。明晓端坐在车后盯着路况看，心里还想着，宋眠的车技还不赖，上百个极速转弯的地方都能稳稳得过，也没有晕车的迹象。
明晓又嗤笑声，意外说出口：“车技好有什么用。”
宋眠不明所以，透过镜子看她。
真是尴尬的妈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明晓眼睛一闭，睡吧。
快到昭苏的地界时，他们经过公安检查站，那里站着很多持枪的特警，旁边还有广播在循环提醒：“请降下全部车窗，接受安全检查……”
宋眠降下车窗，将车停下。
特警人员走过来，先是敬礼，随后客气说道：“请您熄火，打开后备箱，出示您的身份证和驾驶证。”
宋眠照做，在给特警人员出示证件的时候，另一个工作人员到后备箱去检查。他看到了盖着黑布被塞到鸡笼子后面的狍子时，当即按下对讲机：“二组二组，这里发现有狍子。”
检查宋眠证件的特警人员神色肃穆，对他说：“请全部下车！”
明晓和沈城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就看到车旁围了四五个特警。
她急忙问宋眠：“怎么了？”
宋眠温和地说：“没事，先下车。”
三人被带进警务室，连同那小狍子。很快的，那小鸡小鹅小鸭全都被搬了进来，还有蛇皮袋的蔬菜，皆被摊开接受检查。
警务站的站长也过来了，他亲自询问宋眠：“你是车主？”
“是的。”
“车上为什么会有野生动物？”
这一问，大家才反应过来，沈城急忙解释：“不好意思，可能有误会，我们是昭苏野生动物保护站的，这是我的身份证。这只小狍子之前受了伤，我带它去城里看病，现在是回来治疗。”
沈城在旁说着，站长蹲下透过笼子看了看小狍子，又问：“有文件吗？”
“有的。”
沈城拿出手机，翻出部门当时给开具的说明文件。站长细细看了看，但并未放人走，他跟身侧的工作人员说：“看一下。”随后进了屋子。
站长在办公室内拿起座机，拨通了林业局的电话。再三核实了沈城和昭苏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关系，得到确切答案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外头明晓小声问沈城：“怎么最近查那么严？”
“不知道。”
工作人员将宋眠和沈城的身份证在系统上查阅之后，递了过来，看着明晓说道：“您的身份证也请出示下。”
“哦好的。”明晓说着就开始掏钱包，翻着翻着才反应过来，“对，对不起啊，我身份证好像丢了……”
“在这。”
宋眠将明晓的身份证递上。
明晓脸上的那个震惊与诧异，看着自己身份证从宋眠手中到工作人员手中，她愣愣地说道：“我的身份证……”
宋眠还点头：“嗯，你的。”
什么叫嗯你的？大哥！那是我的身份证！
我的身份证为什么在你手上！
明晓不可置信地瞅着宋眠，奈何在场人员众多，她不敢吼出来。身份证用完了之后先是回到了宋眠手中，继而宋眠交给了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