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破宁静的尖锐箭啸声瞬间穿越了重重宫墙,为免失手,她又飞快地再补上两箭,在发现刺客藉著宫檐飞栏阻挡了箭势後,她迅速的放下长弓。
    「我去叫离萧!」在这个节骨眼上头,那个受命保护卧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该离开卧桑而去陪著料俏惹是生非。
    卧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过头来,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却是他一派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发这箭的人并没尽全力,他也许只是想给我一点讯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会这么轻。」他语气轻松地向她解释著,并把躁动难安的她给拉至身边坐下。
    她挣扎欲起,「但……」
    他若无其事地抚著下颔,「别把这事告诉离萧,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没在找身边保护我而让我遭袭,他恐怕会口口声声的嚷著要自尽谢罪。」
    「就这样?」她简直难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绳之以法?
    「何必呢?」卧桑笑笑地耸耸肩,「他没成功不是吗?」
    「他想杀的可是你!」她无法对这种事置之不理,对方这次没成功不打紧,万一还有下次呢?万一他没有能再躲过一次的运气呢?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他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费工夫去查件不可能会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个来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么大费周章的去查主搜,那他可会因此而忙得焦头烂额。
    「不可能会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怀疑的眸子随即锁紧他,「你怎么知道?」
    他笑意浅浅地轻耸眉心,「因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么这件事就绝对见不了天日。别费心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在这宫裏已经够多了,既是如此,那么那些已经被人藏起来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来呢?睁只眼,日子是这样过,闭只眼,日子也一样是这么过,那些人人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要让它浮上台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让它继续潜藏下去?反正,它总有现形的一日,在时间来临之前,又何苦打破这每个人都费心经营的平静?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学会掩藏和耐心这两门学问了,教他这两门学问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这个身分,是这个授命於天,可是也同时困他於地的太子身分教会他的。
    他伸手取来另一瓶在炉中温著的热酒,再三确定无毒後,热了盅酒欲给她定定心神,但她没伸手去接,杏眸裏的目光仍旧是热切而执著。
    「为什么有人会想杀你?」若是没来由,他不会引来杀机,而看似知无不晓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卧桑早就心底有数,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党割派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而我主张推行新政以消弭党争,若是有些人想保有党派封建巩固政权,好图个能在日後保有一世的荣权显贵,杀掉我,本来就是个好手段。」
    被揭开一隅的秘密,此刻看来,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苍裏多了一片黑云,黑鸦鸦地盖过天际,逐渐笼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压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知道了这些不属於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释然的?以他临危不乱和经验老到的模样来看,这应当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双眼,都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
    卧桑深深看进她写满忧虑的眸子裏,「你很怀疑我为何能说得那么云淡风清?」
    她毫不犹豫地颔首,「对。」
    「这宫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将酒盅安妥地放进她的掌心裏,抬首看向外头美轮美奂的殿廊,「当你适应它并身处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么任凭发生再多的意外,你也会变得理所当然。」
    「你被暗杀了多少年?」那嫣颤颤地深吸口气,夜光杯传来的热意才让她发现到,她的双手正因寒冷而频频打颤。
    「从我一出生就开始在过这种日子。」
    她掩著唇,「怎么可能……」
    突如其来的现实,是那么的措手不及,一瞬间将她的心缩得紧紧的。
    她以为,在这锦衣玉食的宫中,他应当过著岁月无惊的华丽美日,等待著有朝一日更上一层楼,晋升为统领九州的九五至尊,更进一步达到无人能及的高处,放眼天下,拥尽所有。她哪知道,其实太子的生命,是具形色鲜妍的彩瓷,摆得愈高愈美,也就愈容易跌落在地摔成粉末。
    「在你的眼裏……」卧桑伸指划过她如雪的脸庞,用一种迷离的语调在她耳边徐问:「这个国家是不是如史官们所写的,富庶紧荣、大平盛世,因此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更不可能会有人在暗地裏伺机想除掉我?」
    难道,不是这样吗?那嫣张大了眼,感觉他在她的面前忽地变得好陌生,在他那双看来未曾相似的眼眸下,她不禁怀疑起她所看见的一切来。
    他低低地笑开了,「那是表面,也是假象。」
    无法阻止的,那嫣悄悄拉开他们两人间的距离,有点想要拒绝聆听从他口中所说出的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但他却像是摸透了她的心,不但不放过她,反而还朝她逼近,俯低了身子,紧紧将声音缠绕在她的耳际。
    「史官们只写该写的事、只写能写的事,这样那些藏在阴影後的一场场噩梦,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掀开来,而他们便能如愿地保持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谎言,因此要盛世有盛世,要太平不愁太平,就算他们想杀个太子更是易如反掌。」
    「他们?」那嫣一手止住他的胸膛,勉强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是谁想杀你?」
    卧桑霎时沉默了下来,许久过後,一抹熟悉的笑容又溜上他的脸庞。
    「不。」他微笑地拍拍她的头顶,一手拉她坐正,「我不知道。」
    撒谎,他分明知道。
    那嫣聚精会神地看著前一刻与此刻截然不同的他,眼尖地察觉,他的笑意裏,似乎有著不肯流泄出来的沧桑。
    「知道太多的人,是会睡不好的。」他似有若无地在嘴边淡淡述说,「所以,别知道那么多。」
    她马上就听出他话裏的弦外之音。
    这话,他是在对谁说的?是他,还是她?
    若不是置身事内,她情愿自己从不知道这些,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其实她是可以继续在他的羽翼下,当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小女官的,但她无法忽视,他总会出现在脸上粉饰太平的笑意,她很想知道,在他的笑意下,他还埋藏了多少心事?
    「不喝吗?」卧桑一手指著她端捧了很久的酒盅,「喝了之后,你会睡得很好的。」
    那嫣低首看了一会,自唇边绽出了与他相同的笑意。
    「不,我不喝。」在这宫殿内,是不能睡得太深的,就算是要安睡,她也得先离开这裏,或是找出愈来愈多的谜团之後,那个迟迟不肯现身的答案来。
    正文 第四章
    「可以请你们放轻松一点吗?」
    卧桑无奈地抚著额,再次对眼前这几个紧缠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盯著他的人叹了口气。
    自从那日有刺客欲行刺太子的事从司棋的口中张扬开了後,这些天来,一堆子紧紧盯著卧桑的人,就开始与他如影随行,无论日夜,只要他抬起眼,定会有个人随侍在侧保护他,而自觉失职的离萧,甚至黏他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让他走到哪都必须额外带著跟班。
    尤其是今日,在他代皇帝主持秋猎大典的猎席上,他身旁跟班人数更是急速增加,而这些平日都爱笑爱闹的人们,一来到这後就把脸上的表情全换了,脸上挂著草木皆兵的神情就算了,还一副四下防人的提防样,并用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张望著可能会接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