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对自家下人都拘谨有礼得如外人,不但寡言少语,也鲜少在脸上出现笑意;他又自动联想到了羞涩腼腆。
    当他被领至书斋见人时,却意外地扑了个空,虽没在里头见着她,但他可对那宛如藏经阁的书墙,结结实实地开了次眼界。
    他甚感钦佩地看着那一柜柜涉猎甚广的书籍史册,如果她曾把那些千百本的书全都看过一回,那他恐怕要在对她的印象里再增添学富五车这一项。
    走出了让他看得头昏眼花的书斋后,先前领他来找人的下人早就不知哪去了,于是他也老实不客气地在偌大的府院中搜索他所要找的人,就在他快把整座葛府给逛遍时,他来到府后的花园。
    一幅奇异的画面占据住他的眼瞳。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飘荡在空中的莲足。
    荡秋千,她在荡秋千。
    虽然这是京中富贵人家女子们时兴的活动,并不足为奇,也没什幺好大惊小怪的,可是……她正用不要命的高度与速度在荡秋千!
    律滔心惊胆战地看她以疾快的速度,用看似危险的姿势来回在高空晃荡,每当她高高摆荡起,他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眼看她愈荡愈高,他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很担心她若是两手一个没捉稳握索,下一刻,她就将被力道凌空甩飞出去,再重重落地,摔得难以拼凑。
    但在看着她做高危险动作时,他的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游离。
    秋阳底下,宛如缎质般泽泽闪亮的乌丝,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随风飘飞的发丝掩去了她的面容,让他看不清,但在她迎风而上时,那张丽致的娇颜,却清晰地映至他的眼底,让没半点心理准备的他,几乎被她夺走呼吸。
    略过她粉雕玉琢的容颜,他的眼眸被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吸引住,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摆动而游移,忘了该怎幺自她的身上离开。
    她的眼睛像星辰。
    莫怪圣上会策封她为星辰郡主,她就像是遗落人间的一颗迷途的星子。
    正自得其乐的沁悠,在发现有人站在花园角落旁观时,放缓了力道减下秋千的速度,而后借力使力,在荡向高处时凌空跃起,并以完美的姿势安全落地。
    ?看她以那种方式降落地表,律滔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落地后的沁悠,随意将长发往后一甩,一手持着裙摆,不似寻常女子般的莲步轻移,反而踏着稳健的步伐直直向他走来。
    望着她走来的模样,律滔不禁联想到某位词人曾写下的词句。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裙,不作纤纤步。
    他忽然发现他先前对她所建立的印象,似乎都已经改观了。
    静若处子?删掉。
    弱质纤纤?剔除。
    大家闺秀?外表像而已。
    沁悠落落大方地来到他的面前站定,微微仰着螓首,爱笑不笑地瞅着他。
    「你过了我娘那一关?」真难得,娘亲居然没多刁难他,这幺快就让他放行。
    羞涩腼腆这个印象,也马上被他刷掉。
    瞧她看人的这双眼,坦坦直视不闪不躲,对于他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也没有女子该有的娇羞,反倒还兴味盎然地打量着他。
    他开始觉得,她们这对母女,似乎早就对他的到来有所预期,并且严阵已待许久。
    等了老久却没听见他有句响应的话,或是有所反应,沁悠不耐烦地两手环着胸睨视他。
    「虽然耐心是种美德,但你要一直沉默到天荒地老吗?」她刻意挪出时间来见这位贵客,可不是来陪他一块发呆的。
    津滔努力排除心中因她而起的种种杂念,习惯性地先对她漾出一抹笑意。
    沁悠默不作声地分析着他脸上公式化的笑容。
    好假。
    又可说是……皮笑肉不笑,只是在做人。
    「你配不上那柄剑她摇摇螓首,眼中充满了失望。
    「什幺?」对于她没头没脑的话,律滔直揪紧剑眉。
    「你的辟闾。」沁悠垂下螓首,揉揉仰望过久而有点酸涩的颈项,「你没有资格拥有它。」像他这种人,辟闾跟在他身边算是可惜了。
    律滔着迷地看着她颈后漾出的一片粉嫩肤泽。
    「曾有人对我说,宝剑还需赠英雄。」好不容易命令自己收回目光,他笑意淡淡地说出他能拥有辟闾的原因。
    她抬首直视进他的眼底,「你不是英雄。」
    地选择不欺瞒。
    是的,他之所以会想要太阿兵书,的确就是为了野焰。
    野焰虽然在西戎治军做得不错,战役也场场告捷,可是,野焰却还是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信。
    迟早有一天,三内将会在战场上相见的,可是野焰并无敌得过铁勒和霍鞑的自信,总认为自己敌不过那两个皇兄,他会想得到这部太阿兵书,就是为了要建立野焰的信心不让他丧志,唯有护野焰自信无穷的站起来,这才能巩固束内的军防,与西内、南内的大军一较高下,也因此,他必须拿到那部兵书交给野焰不可。
    沁悠甚是遗憾地耸耸香肩,「我说过,不给也不借,所以野焰恐怕收不到你的这份礼了。」他要送礼那是他家的事,与她无关。
    早就预料到她会再度拒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律滔不以为杵,也不肯轻易就打退堂鼓。
    他拉长了深富磁性的暖暖嗓音,低首朝她探问。
    「听说……你在写宝剑录?」方才与那些下人在言谈问,他就已经获得了所需知道的情报。
    「是啊。」她回答得很爽快。
    他更是弯低身子,与她眼眉齐对,「如果你愿为我译兵书,我就将辟闾借你把玩数月,让你完成宝剑录。」
    「谈条件?」盯着他黑黝的眼瞳,她挑了挑黛眉。
    「成交吗?」他沉沉低笑。
    「那本宝剑录,我可以不写。」她笑吟吟地再度让他尝到踢铁板的滋味。
    生平首次,律滔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把太阿兵书交给你,当然也不会为你译文。」沁悠觉得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伸指向他指点,「我家大门在那个方向,慢走。」
    「拒绝我的理由?」律滔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欲走前拉住她的柔荑。
    「我一定得让你死心就对了?」她没料到他那幺执着。
    「没错。」就算他拿不到手,也会有下一个人来向她拿,而他非常不愿那部兵书落到舒河或是朵湛的手里,因此他非拿到手不可。
    她叹了口气,「好,我就给你理由。」
    他也合作地松开她的手,等着听她有什幺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你是个伪君子。」沁悠走至他的面前,用一种剖析的眼神看着他,「我天生就看伪君子不顺眼。」
    「好理由。」他沉吟地抚着下巴。
    「你可以死心了吧?」好极了,收工没事。
    「只可惜这个理由打发不了我。」律滔一把将她拉回原位。
    她很不耐烦,「好吧,再给你一个理由。」
    「在下洗耳恭听。」对于她的不耐烦,他开始察觉她似乎是个急性子的女人。
    「那本兵书,是我爹要留给我当嫁妆的。」
    天地霎时寂静无声,只有秋风寥寥吹过的徐音。
    律滔错愕地望着她,好半晌,就只是站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嫁……嫁妆?她老爹……把一部价值连城的兵书,留给她当嫁妆?她爹到底有没有价值观?
    「这下你可以走了吧?」沁悠觉得自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至少该给的答案也都给了。
    忍不住爆笑的冲动,低沉的笑音突地自他的胸腔中爆发出来,并且一笑不可收拾。
    沁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阵没来由的笑,原本想走的脚步,也因他的这阵笑意而停顿了下来。
    「你方才说,那本兵书是你的嫁妆?」律滔揉了揉笑久过酸的脸庞,为求慎重起儿,又再度问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