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女人的怀里。
    “你这孩子,在干什么呢!很危险的知道吗!”
    女人将他放下,捂着脱臼的肩膀,生气地训斥着他。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训责自己。
    童磨歪头看向她。
    他记得这个女人,名叫椿,也是教徒里的一员,在洪灾中死掉了唯一的孩子。
    “因为,他们都说我是神,不会死的啊。”他笑着回答道。
    女人蹙眉,露出了十有些震惊且无奈的表情,那神情似乎在可怜自己。
    后来的某一天,母亲发现了父亲和女教徒偷情,发了疯的她一怒之下捅死了父亲,自己也跟着服毒自杀。
    他走进那满是血迹的屋子,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父母的尸体。父亲再也不用担心母亲发现而担惊受怕,母亲再也不用怨恨伤心。
    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突然间,一种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死亡是最好的救赎。
    “别看!”走进来的椿看到眼前的场景惊恐不已,立马上前捂住了童磨的眼睛。
    小小的少年依旧在笑, “椿,这里臭得要死,可以麻烦你尽快打扫一下吗?”
    椿看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不觉心生寒意。
    而少年自己也并未发现,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看过池中的锦鲤,也再没爬上那棵梧桐树。
    那双镶嵌着世间所有色彩的眸子,再也看不到一丝颜色。
    “如今你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你也没有必要守着这极乐教。孩子,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好心的女人对他说道。
    “为什么?我在这里很幸福哦!而且我是神明之子,还要救赎很多人呢!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哦!”他笑着回答道。
    椿没有说话,照顾起了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的衣食住行。
    童磨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她一切的行为都让他无法理解,他也从未见过。
    她说不必勉强自己,不想笑便不用笑,就这样面无表情的他也很可爱。
    她会借着昏暗的烛光给他缝制新衣裳,等第二日他起床时让他换上,还笑着说很合身。
    她会在睡觉时给他唱婴儿才会听的摇篮曲,也会在半夜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只为给他拉一拉被子。
    她会用信徒们给的钱,给他买许多玩具书本,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她也会变着花样给他做不同的料理,在生辰时更是做上一大桌子两人都吃不完。
    不过,他是喜欢她做的饭菜的,吃过许多山珍海味,也还是觉得她做的饭最好吃。
    在听到他说好吃时,她也总是笑得很幸福, “来,好吃就多吃点。”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在看到他吃饭吃得那么香时,露出幸福的笑呢。
    某天,他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株山茶花,便摘了两朵送给她。
    没想到她竟然掉起了眼泪。
    无法理解,果然无法理解。
    可是……
    他又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和笑,而他自己又是否能产生这样的情绪。
    带着这个问题,他寻找了数十年。
    也未曾找到答案。
    转眼间,他也已经二十岁。
    未曾有过喜怒哀乐,更未曾喜欢过任何人,任何事物。
    所谓的喜欢雪,只不过是看着它内心会平静舒畅,喜欢紫藤花也只是它的香味使人心情愉悦,仅仅止步于五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人类奇妙丰富的感情就像空中泡沫,一触即破,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童话世界。
    “你也该成家了吧,就没有心仪的姑娘吗?”最近,椿时常问起这样的问题。
    童磨抬起头,发现她的发间不知何时多了几丝银白。这些年她都是那般待自己,而自己也从未理解过她。
    “有啊,千代,樱,美穗,礼子……我都在尝试喜欢。”他笑着说道。
    椿似只是轻叹了口气, “……罢了。你若是真的能娶妻生子,倒也是桩喜事。”
    他默默托腮,还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找个人结婚生孩子不是很容易的嘛。
    同样,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句话的分量。
    椿生病了。
    从某天呕出血开始,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食欲不振,面黄肌瘦,时常腹部剧烈疼痛。
    他们找来了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童磨看着病重的她,内心是极其平静的。他感觉不到任何的忧心,也感觉不到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流失。
    冬天来临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卧床不起了。病痛缠身,时常半梦半醒,梦到她那去世的孩子。
    那是一个下着雪的日子,铺天盖地的雪花,将整个世界包裹成银白色。
    他从药铺回来,买了一些药。
    当他走进门时,她正口吐白沫,床铺旁滚落着毒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