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小手拚命乱推他,想挣脱他。
    旋即有人发现莫唯复抱着一个小孩,孩子额头流血,有人嚷起来。「喂,放开那孩子!你想对他做什么?!」
    一堆人声势汹汹地围上来,认定莫唯复想伤害孩子,拉他、推他、扯他,他的眼镜掉了,来不及解释,只能竭力用身体保护儿子,猛然察觉有人伸手来抢小男孩,他又惊又怒,吼道:「你们不要拉拉扯扯,万一打伤孩子怎么办!」
    他这一吼,喝止众人的混乱,一个中年妇女叫道:「你快把孩子放下来!」
    他没理会,焦急地低头审视儿子——小人儿浑身僵直,吓傻了吗?但细白牙齿紧咬着唇,晶莹泪珠在眼中滚来滚去,坚决不肯掉下,显然是在死命忍着不哭,不是最怕痛的吗?
    「小哲?」他轻唤,儿子却不理他、不看他,僵硬的小身躯就维持这个姿势,彷佛正在做出某种宣告,而后饱含泪水的大眼睛望见奔来的母亲,颤抖起来。
    「小哲!」安咏竺终于赶到,她看到整个经过,却花了不少工夫才挤过人群,看到儿子额头的伤口,她倒抽口气,再看到抱紧儿子的男人,浑身狼狈凌乱,她的心疼加倍,他是为了保护儿子才……
    四周气氛仍紧绷,她不敢多说,向孩子的父亲伸手。「把孩子给我。」
    莫唯复这才交出儿子,小男孩投入母亲的怀抱时,很有礼貌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叔叔。」
    莫唯复愣住,被这声「叔叔」震撼心扉,蓦然明白为何儿子不让他抱,因为他们不在家中,儿子在家门外不会认他,他也不会认儿子,多年来一直如此,父子俩在家门外形同陌路——
    安咏竺明白儿子的用意,她配合地对呆愣的英俊男人点点头。「谢谢你,莫先生。」而后抱着儿子火速离开。
    直到远离现场,安闵哲才悄悄在母亲耳边说:「马麻,我没有哭喔——」
    「是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勇敢呢?妈妈好为你骄傲喔。」儿子是被涌上的人群吓呆了吧?她忍着心疼的泪,小心翼翼擦去儿子额上血迹。
    「因为,刚才大家都在拉把拔,以为是他欺负我,我要是哭了,大家不是会更生气吗?所以,我不可以哭……」焦虑的大眼睛还是忍着泪水,惦记着父亲,频频回首张望。
    她惊讶,原来儿子并不是被吓呆?她怔怔看着儿子的小脸流露不曾有过的坚毅,晶亮眼神彷佛透露小脑袋的积极思绪,并没有被吓坏,却是在冷静思考,分析状况,强忍眼泪,是因为怕父亲被责备?小家伙原来是在用他的方式,努力地保护父亲。
    她蓦地鼻酸,哽咽。「你好乖,做得很好,爸爸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她的赞美并未令儿子开怀,小小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马麻……把拔问过我,说要是有一天,他离开我们,我要跟着谁。我说我会跟着妳,
    我要保护妳。」想到刚才众人那样凶狠地拉扯父亲,难过地吸吸小鼻子,疑问里带着哭腔。「可是谁来保护爸爸?」
    儿子始终没哭,但她哭了。
    而莫唯复呆立原地,看母子俩走远,乡亲们散开了,那声「叔叔」却还在他心头震荡。儿子这一声挽救了现场气氛,追打他的人都停手了,他渐渐会意,儿子忍住的眼泪、刻意的道谢,都是为了帮他缓颊。
    他恍惚地想,他把儿子教得很聪明懂事,是不?儿子明白这场游行的重要性,明白众人对父亲的敌意,他其实无须顾虑儿子会令场面恶化,儿子早就想到了,还比他想得周全,那句「叔叔」,充满了孩子的贴心和智慧——彷佛一刀刺入他胸膛,挖空了他,狠狠刺痛他,他气息逆了,猛地反胃咳嗽,想吐。
    他到底是个多失败的父亲?竟令儿子在最害怕的时候,不敢向他求助?令儿子在最需要他时,却不敢依靠他?他猛地愤怒,憎恶自己,他真是混账至极!
    保全人员上来劝退激动的乡亲们,谢特助捡起莫唯复掉落的眼镜,早就被踩碎了,低声在他耳边提醒。「老大,记者会准备好了。」
    记者会?他茫然,望着助理递来的麦克风,望着底下的人群,几百双眼睛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沈声道:「……我无条件同意各位的一切诉求。」
    民众欢呼,好刺耳,他只觉茫然空洞。他的一句话,左右这么多人的情绪、掌握这么多利益,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成功?但他为何感觉不到满足?为何想起儿子那句称呼,胸口发慌发痛?
    「……这次开发案历经很多风波,伤害了地方对莫氏的信任,我深感抱歉,为了证明莫氏的诚意,也表示我对此负责到底,我将长留此地,从度假饭店的动工到落成和营运,每个细节我都亲自处理,以保证我的承诺不会跳票——」
    底下一阵议论纷纷,谢特助惊愕。这不是预先拟好的说词啊?主子从来没说过要长留此地啊?他愕然看着主子,主子的眼神很异样,继续说。
    「安安……我知道我欠妳和孩子很多,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你们,在这里说这些,也许很狡猾,彷佛我在借机讨妳的原谅,但我不说,怕没有机会了……」猛地喉头发痒,他掩口咳嗽,一些稠热的东西涌入嘴里,他放开手,掌心染上血迹,是儿子的吧?但台下有人惊呼,他皱眉,干么大惊小怪?
    他望着一具记者的摄影机,彷佛透过那反光的镜头,看见他挚爱的女子,他低沈续道:「学妹,从一开始,就是妳追着我,也是妳先说我爱你,往后让我追着妳,好吗?这一次,让我先说,我爱妳……」
    他没说完,猛然剧烈咳嗽,一口血喷出来。
    安咏竺眼睁睁看着电视屏幕里的男人呕出血来,倒了下去。
    她正坐在急诊室里,抱着来缝伤口的儿子,看见新闻转播,一瞬间她面无人色,儿子目瞪口呆,一齐被吓傻。
    十分钟后,莫唯复被送到同一处急诊室,谢特助、一群主管、保全人员跟着涌入,还有大批记者守在急诊室外。
    安咏竺很急,很想看他,却被莫家的保全人员挡住,她抱着儿子在布帘外团团转,跟护士探问,拉长耳朵偷听,什么也没听见,只看见医生护士不断进出,人人脸色凝重。
    「马麻,把拔是不是要死掉了?」安闵哲惊恐地颤声问,在他的认知里,病重得快死掉的人才会吐血。
    「没有,不会的,他只是身体不舒服。」她断然否认。一定是小问题吧?他平日生龙活虎,如果是什么严重的疾病该有征兆,她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他呕血了,小毛病怎么可能呕血……电视反复播放他呕血的画面,看得她心惊肉跳,而他最后那几句话,怎么听都像是……遗言……
    然后莫老太爷、莫父、萧宜柔也都赶来了。萧宜柔看见她,惊讶地问:「妳怎么没进去陪唯复?」
    「他们不让我进去。」她苦笑。
    萧宜柔二话不说,拉着她走进布帘里。
    于是她终于看见他了——他闭着眼,面无血色,平日的活力彷佛都离开了他,他脸色坏得可怕。
    医师站在床边说话,莫老太爷、莫父和谢特助全神贯注地听着。
    安闵哲挣脱母亲,扑上病床。「把拔!你不要死——」他搂住父亲脖子,哇地放声大哭,刚才强忍的眼泪,一股脑儿飙出来。
    哭声惊动了莫唯复,他吃惊地睁开眼,看头上贴纱布的儿子巴在自己身上大哭,他疲惫墨眸掠过惊诧,伸手抱住哭泣的小家伙。儿子怎会在这里?
    然后他看见了最思念渴慕的女子,眸光定在她身上。
    她眼色哀戚,两腮透着伤心欲绝的红,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目眶殷红,绝望的泪光在眼底闪烁,紧咬着唇,望着他浑不似平日神采飞扬的脸,她心乱如麻地揣测是什么病?是绝症吗?该不会是癌症?她胡乱地跟想得到的任何神明祈祷,天啊,请不要让他死去,她什么都原谅他,他要娶谁都无所谓,她不计较,她不在乎,她只求他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