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夏香芷其实也无法入眠,呆呆躺着,心很乱。
    或许她该和他谈谈田馨妮?要谈什么?谈叶先生殴妻的家务事?她根本不知道内情,还是要警告他不准和田馨妮接近?他没和田馨妮交谈,甚至没有眼神交会,这样她还要怀疑他,未免太诛心,太强人所难了。
    她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反复对自己说,彷佛催眠似的。
    当曹亚劭朝屋外大喊时,已经有点蒙眬睡意的她被惊醒,当他冲下楼,她弹坐起来,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也许他又想下楼喝水了,她安慰自己,压下不好的猜想,走到他刚才驻留的书桌边,他把桌面弄得一团乱,抽屉也没关上,当她看见抽屉深处有什么微微闪着光芒,她好奇地拉开抽屉,而后彻底僵住了。
    整个世界彷佛停止了运作,她的心好像死了,骨髓深处寒透了。
    是翁太太转交给他的那条银项链,他当着她的面扔进垃圾桶的。
    她拎起它,手直颤,它颤颤地闪烁光芒,彷佛因为被发现而心惊胆颤,
    他居然把这个定情物捡回来?是舍不得扔吗?难道扔掉项链是作戏给她看?
    那之后的一切--交往、结婚,到底算什么?他把最爱的女人藏在抽屉深处,永远想念,却用她来应付成家的责任吗?
    她接下来的动作都是麻木的。她捏着项链,走到阳台上,曹亚劭就站在她老家门口,正在跟田馨妮说话。
    看见这一幕,她仅存的一点希望都破碎了。
    连一晚,他都熬不住,她就在他身边,他也不顾忌,迫不及待去找田馨妮。
    她使劲一扔,项链在夜色中向下划出一道光芒,打在他肩头。
    他茫然回头,发现掉在地上的项链,他脸色白了,接着发现阳台上的她。
    “香香?”完了,曹亚劭万念俱灰,她站在三楼阳台边,睡衣被风吹乱,秀丽的脸庞毫无血色,她眼底死寂,像抹哀伤的幽灵。
    她跨前一步,双手按住栏杆。
    “香香?你要做什么?”曹亚劭惊骇,她现在的姿势就和片刻前的田馨妮一样,田馨妮要跳楼,让他很紧张,而她有轻生的意图,他快要崩溃,他仰望她,哄劝的语气近乎哀求。“你回屋里,别站在那边,好吗?乖,听话,我马上上去,你快回屋里--”
    “你去找她做什么?”夏香芷低声问,她心痛极了,绝望到极点,整个人恍恍惚惚。
    “她……我让她自己跟你说。”他转头找田馨妮,没想到田馨妮怕事,已经躲回屋内,他暗咒一声。
    “你曾经承诺过我,我可以跟你提出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你都会答应,你还记得吗?”
    他记得,正是那次他收到那条该死的项链后,他追到她家道歉时答应的。看她决绝的表情,他猜得到她的念头,咬牙切齿。“你别说要离婚,我绝不答应!”
    她不答,表情空洞冰冷,他神态坚决,不肯让步。
    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轮椅行驶声传来,一位年轻男子陪着曹爷爷进入巷子,看见儿子站在屋外,儿媳站在高高的阳台上,曹爷爷很茫然,突然嘴一咧,开心地笑了。
    “你们知道我提早回来,特地在外头迎接我啊?”
    “我原本扔了项链,又觉得浪费,它毕竟有点价值,我就把它捡回来,打算卖了,把钱捐给社福机构,可是我忘了处理,也忘了把它收在哪里,后来根本忘了这件事。”
    隔天早上,曹亚劭如此解释。“这件事是我疏忽,我留下项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现在我已经把它扔掉了,至于去找馨妮,是因为我以为她要跳楼,不管要跳楼的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管,即使对方是馨妮,即使你就在旁边看着,我也会去阻止,我不会为了让你放心,就眼睁睁看着她自杀,我不想用人命来证明我很爱你,也不想让我们的感情往后都要背负这种压力。不论你有多生气,这一点,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他说得大义凛然、铿锵有力,但看到夏香芷的表情,他的理直气壮立即崩溃。
    “要是你觉得我错了,那就算我错,都是我不对……”从他开始解释,她就在哭,泪水不止,哭得他心疼又自责,他想拥抱她,她却退缩,避开他伸来的双手。
    “不要碰我。走开。”她嗓音早已哭哑,抗拒软弱无力,他却不敢违背,他不敢再靠近她,也不愿走开。
    如果下跪能令她释怀,他会跪下,如果抱紧她能求得她的原谅,他可以一辈子都不放开她,当他掏心掏肺地坦白了一切,她要的只是他滚得远远的,当瞥见他的玉佩被扔在床头,被她遗弃的感觉像千针扎心,他蓦地体会了她看见他与田馨妮站在一起时,那种心死的绝望感。
    要如何重拾她对自己的信任?要如何令她相信,她是他坚定挚爱的唯一?
    曹爷爷跟的旅游团,有个团员身体不适要回来就医,正好他觉得旅游有点无聊,就跟着游览车提早返家,还以为儿子和儿媳出来迎接他,一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勃然大怒,立即命令曹亚劭带他去找田馨妮。
    夏香芷把自己关回房里,哭了许久,直到曹亚劭来跟她解释,她哭得神智迷糊,听得半信半疑,后来,曹爷爷也严肃地来找她谈。
    “我让那个“甜死你”走了,昨晚我让阿劭跪在神明厅,逼他把前因后果讲了五遍,原本要喊你来听他解释,可足你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曹爷爷搔着花白的脑袋,叹口气。“香香啊,不是我替自己儿子说话,阿劭误以为人家要跳楼而跑去阻止,我觉得他没做错,我让他写了悔过书,他交代得很清楚,他以他过世的妈妈起誓,他跟那个“甜死你”早就一刀两断,他绝对不敢拿他妈妈说谎,其实,你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那个“甜死你”,你可是阿劭明媒正娶的老婆,为什么要怕小三?唉……”说到后来,只是连连叹气,把曹亚劭写的悔过书给了她。
    她把他的悔过书看了五次,终于相信了,所以,她哭得眼睛肿痛、声音沙哑,都是无谓的伤心?她苦笑,好惨,自作自受。
    曹亚劭去煮了粥,端进房来。“来,吃点粥,还是你想吃别的?我去买。”以为她还在生气,他格外讨好,温声哄她,看她神色平静,他揣测。“香香,你……气消了?相信我了?”
    她的回答是淡淡的、赧然的笑,他松口气。她问。“你跪了多久?”
    “不知道,一进神明厅,我爸就要我跪下忏悔,连悔过书都是跪着写,写完后,他还发表了“男人对妻子的责任”的演讲,把我教训一顿才放过我。”
    “很痛吧?”她伸手摸摸他膝盖,似乎肿了。
    “不痛。”他摇头。“跟你当时的心痛相比,这点皮肉痛不算什么。”
    泪水又涌入她眼底,这次因为是释然与歉疚,她哽咽地微笑。“对不起,其实是我带她回来,我应该相信你却没有,还害你挨骂……”
    “我也要说对不起,是我太粗心大意,让你误解,希望你往后能更相信我,不要轻易动摇。要是你会在意,昨天其实可以撒手不管,我不会怪你小气,我想她也不会。”他想她是出于善意,不忍田馨妮在大冷天求助无门,却意外造成这些苦恼的风波。
    “她和我一样没有家人,我没办法不管……”
    “好,我懂了,我们别讲她了。”他阻止她往下说。“让她的事过去,我们之间从此不要有第三个人,好吗?”他拿起床头的玉佩,对她微笑。“现在,你愿意把它戴回去了?”
    她含泪点头,乖乖让他戴回它,跟他言归于好。
    在他眼中,她的微笑与他为她戴上婚戒那天一样美。
    折腾一晚,她筋疲力尽,吃过粥就倒在床上睡去。
    他替她盖好毯子,还清醒许久,坐在床边端详她,轻抚她红肿的眼皮,顺理她耳后的发丝。她睡得很熟,紧抿的柔嫩唇瓣,那么柔软脆弱,却也倔强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