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思索,便应下了。
从?帝京到临安,相?距甚远。沈黛先乘马车,又走水路,最后又换马车进城。
因下雪的缘故,原计划五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七日。虽然沿途都?有虞家的护卫护送,客船、马车也算得上舒适,但舟车劳顿之艰还是让沈黛感到疲倦。
马车停下时,恰值傍晚,距灯会?不足一个时辰。
“姑娘,进城了。”马夫低声?道,唤醒了车厢里?星眼微阖的女子。
沈黛掀起车帘,见道路两侧俱张灯结彩,转了心思,吩咐他:“不去虞府了。先找个客栈安置吧。”
她现在过去,虞府的人还得安顿自个,怕是要错过这灯会?了。
*
收拾完,梳洗完毕,已是华灯初上。
沈黛换了衣,径直往楼顶而去。
住宿的客人都?出门?看满城灯火去了,唯她这个闲人,无事可干,独自于高处俯瞰众生。
远处,传来水墨调的吴侬软语,潺潺切切,隐约可闻。
她闭眼细听,两指搭在朱栏上,跟着轻轻哼:
“却拟这繁华盛景,都?做了泥胚荒垣。叫奴如何不怨他。”
……“回路已无门?,此身且去且莫停留”……
“莫忘,莫忘……”
她声?线绵软,唱得柔婉哀致,叫人听了,心下不觉凄凉。
沈黛和了几?句,品出这词中的悲意,慢慢止声?,脸上的笑淡了许多。
许是今夜灯火耀耀,又或是那歌悲怆幽怨,此刻,她忽地感到一阵寂寥。
仿佛天地之间,唯余自己一人。
她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至于上一次……晤,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孤独的感觉时,自己似乎还是个小孩儿。
沈黛皱眉苦思,一些尘封久远的回忆渐渐飘了回来。
记忆像是蒙了层纱,人探身去瞧,只觉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四岁前的生活,沈黛忘了很多,偶有几?个零星的、模糊的画面?会?在某个时刻悄然卷到眼前。
她记得母亲怀抱很温暖,记得鼻尖融融的槐香。
她记得每天逗自己的男子身上的红衣无比鲜艳,还有那腰带折射出的金色光芒。
几?令她目眩。
她用手去扯腰带,勾着它玩,有时会?听到母亲的呵斥。
“你先把衣服换了,不然女儿老要玩儿。”
年轻男子听了,诺诺称是,换身衣服后就?来抱她。
她缩在他怀中,开怀地大笑,无忧无虑。
沈黛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只听到那女孩的笑声?是那么亮,那么响。
之后,场景就?变了。
沈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那处小院的。
仿佛是一睁眼,她便由父母疼爱的女儿沦为了扬州行院里?的孤女。
身旁,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都?在闷声?哭泣。唯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无措。
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见她不哭不闹,笑出声?,满意道:“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性子也静。倒是可以好好调教一番。”
她的话?一锤定音。
之后,她得到了重点培养。
抚琴,习字,唱曲,学舞,沈黛日日忙着上课,并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神智也蒙昧,并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直到两三年后,她年纪渐长,才意识到当初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谁。
知道真相?的那个晚上,她如遭雷劈。只是枕在榻上,揪着被角,闷头哭泣。
并不敢大声?,唯恐下人听见,禀了看守的嬷嬷。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孤寂。
原来,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
……
沈黛的捏着栏杆的手指攥紧了,眼眶微红。
来帝京一年,她在经营冰肌坊的同时,时时不忘寻找父母下落。
幼时的记忆淡忘许多,但有一件事她印象极深:年轻男人的衣袍,颜色为朱,腰带却是金色。
这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朝服!
她在扬州时终日呆在院中,不曾见过外男;来了京城,接触的人多了,适才意识到她那件衣服只有官员上朝时会?穿。
那么她的真实身份便明晰了:她是京城某位官员家的丢失的女儿。被花子拐到了扬州。
她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果然发现了一些痕迹。
屯田郎穆家走丢过一个姑娘,如今年岁和她相?当。
她大喜过望,以为自己多年夙愿终于达成,还担心他们会?嫌弃自个先前做瘦马的经历,却没想到,见面?的第一眼,她便失望了。
眼前的中年夫妻身形矮瘦,皮肤发黑,相?貌平平,和她没有半分相?似。
沈黛心虽冷了一半,但并不灰心,宽慰自己:父母长相?平庸也能?生出国色天香的女儿,她未必不是这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