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瀍从回忆中悚然惊醒,却发现眼前亦是噩梦。
他该如何摆脱这轮回般的困局?
“陛下……”
殿外蓦然传来宝珞的呼唤,李瀍心中一紧,举目望向殿门。这时宝珞已盈盈步入大殿,正忧郁地望着他:“臣妾在望仙观等不到陛下,只好上这儿来了,陛下,你还好吧?”
他被宝珞一问,才惊觉自己已枯坐了许久。
“朕没事。”李瀍低声回答,试图从御榻上站起来,奈何浑身关节却像生了锈,疼得根本无法行动。
宝珞连忙上前扶住他,颤声道:“陛下疼得厉害吗?臣妾去唤太医来。”
“算了吧,朕这身骨头,吃什么药都没用,你也不必白费功夫了。”李瀍倚着宝珞香软的肩膀,望着昏暗空寂的大殿,眼前恍惚浮现昔日宫宴上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不禁怅然道,“朕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你跳舞了。”
“臣妾人老珠黄的,哪好意思再踏上舞筵?也就陛下不嫌弃。”宝珞先是自嘲了一句,忽然又在李瀍耳边亲昵地问,“五郎想看我跳舞吗?”
李瀍为这一声“五郎”心悸不止,仿佛又重回年少时光,陶然笑道:“我当然想看,卿卿快为我舞上一曲吧。”
“好,我去换身舞裙,五郎先在这里等我。”宝珞大大方方地亲了一下李瀍的双唇,嫣然一笑,又唤来内侍替李瀍按摩筋骨,这才离开大殿去做准备。
须臾,两列宫人鱼贯入殿,点起千枝宫灯,将大殿照得金碧辉煌。厚重的锦绣舞筵在殿中央铺开,四角用鎏金卧鹿压得平整服帖。
李瀍面前也应景地摆上了酒菜,可惜他此刻连说话都费劲,这些也都成了摆设。
不多时,宜春院里的乐工也都奉召而来,在舞筵下调弦弄管,奏起了《裴将军满堂势》。
随着乐声响起,红衣美人如一团火焰,忽现于殿中,又跃上舞筵,踩着节拍飒沓而舞,手中双剑银光闪闪,疾如电掣。
明艳的美人犹如烈火闪电,璀璨夺目,照亮了李瀍无神的双眼,也填满了他空洞的心。
江山万古常青,佳人世间难得,虞兮虞兮奈若何。
李瀍眼中缓缓浮起一层泪光,唇角却漾着微笑,他将庞然的悲怆压在心底,无论是马元贽的逼宫,还是光王的怀柔,他都不想再拿来惹宝珞伤心。
他们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呢?倒不如能厮守一天,便是一天。
会昌六年,天子下诏取消元旦大朝会,自正月初三开始不再上朝,连宰相入宫求见也一律拒绝,引得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相比外界的风刀霜剑,望仙观里却是一派暖意融融。
李瀍和宝珞鸳鸯交颈,大被同眠,看似旖旎缠绵,却只有肌肤相亲的人才知道此事无关风月。他们仅仅是在彼此慰藉,她陪着他,十指紧扣,耳鬓厮磨,一同熬过那蚀骨的疼痛。
当忍过最难熬的一波疼痛,满身冷汗的李瀍松开牙关,忍不住问宝珞:“当初你答应过会死在朕前头,如今这话还算数吗?”
“怎么不算数?”宝珞紧拥着李瀍,闭着眼睛回答,“陛下若拿定了主意,那就赐臣妾一条白绫吧。”
李瀍沉默了片刻,忽然狠狠亲了宝珞一口,从牙缝里冒出一声:“好。”
疯狂的念头一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宝珞也不等李瀍下口谕,直接逼内侍取来一条白绫,盘在手里玩弄,问盯着自己的李瀍:“陛下要不要看?不想看,臣妾就到帘子后头去上吊,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李瀍喘着粗气,哑声道:“朕要看。”
宝珞点点头,将白绫挂在屏风上,打了个结:“陛下知道吗?其实臣妾小时候见过人上吊,原来根本不必悬梁那么麻烦,坐在地上也一样能死。”
她一边说,一边如法炮制,将脖子套入白绫圈,直接往地上一坐。屏风的高度使她不能着地,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了颈项间那道白绫上,白绫瞬间收紧,勒得屏风吱呀作响。
李瀍浑身一震,看到宝珞的脸迅速涨红,立刻扑下龙榻将她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朕错了,朕不能看着你死!朕做不到,做不到!”
宝珞被他解救下来,咳了两声,沙哑道:“陛下见不得臣妾死,那就好好活着啊……”
“傻丫头……”李瀍含着眼泪,轻笑两声,终于下定决心,扬起嗓子叫人,“来人啊!”
躲在帘后的内侍立刻战战兢兢地现身,伏在地上听命。
“替朕传翰林学士来。”
内侍唯唯领命,退出望仙观。
宝珞将李瀍扶回龙榻,感觉到他骨瘦如柴、轻得可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少年郎,不由心如刀绞,却故意吃力地抱怨:“死沉死沉的,刚刚行动那么利索,这会儿倒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