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身像是一轮残月,两头间串起了泛着荧光的透明琴弦,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但让宋楠竹感到胃间翻涌的却不是那件看起来十分简陋的“乐器”,而是竖琴的琴柱顶端。
    那是一颗面容十分苍老的头颅,它被盛放在特意加宽的柱台处。
    琴柱采用的是透明材质,很容易就可以看见头颅下方连着几条营养管,直直通向了底座位置,消失在了那苍白色的尽头。
    大概是因为强光的刺激,头颅的眼皮竟是微微抖动,缓慢地睁开了眼,那双灰白色的双眸中只有一片死寂。
    他的瞳孔上泛着一层灰雾,像是一个有些发潮的摄像镜头,僵硬地从福尔蒂特的脸移到宋楠竹。
    在见到宋楠竹的那刻,那汪死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波澜。
    但是没过多久,头颅又沉沉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萨沙阁下,好久不见。我带来了一个消息,想来您会开心。”
    福尔蒂特在见到头颅都那刻,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点见面礼,一个雌虫见到高等级阁下的礼仪。
    “您的雌君莫蒂,他死了。据说提拉克家族也被陛下剥夺了十年申请雄虫的机会,对这个家族来说,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复起的机会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萨沙再次再次睁开了眼,但看的对象却不是福尔蒂特,而是站在他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楠竹。
    福尔蒂特见状,眉毛微挑,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含着笑,开口说道。
    “真是奇怪,这位阁下性格向来比较孤僻,看来好消息果然是让年迈的阁下们能够重新提起精神的良药。”
    宋楠竹平静地与那颗双颊凹陷的头颅保持着对视,在那双苍老的眼中,宋楠竹似乎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垠沙漠。
    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只有漫长的死寂。
    空气中浮动的信息素微粒很少,但是出现的那第三股气息无疑告诉宋楠竹面前的这个“竖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虫族,一个活生生的...雄虫。
    “打开防护罩。”这是宋楠竹进入实验室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原本已经习惯了沉默的福尔蒂特突然听到雄虫的回应,呆愣了一秒。
    他看了宋楠竹一眼,又看了萨沙一眼,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微点头,听话地解除了格挡在两者之间的那块透明玻璃板。
    一股浓郁的腥香味在护罩解除后扑面而来,宋楠竹慢慢靠近了那架“竖琴”,上前轻柔地抚摸着萨萨那头毫无光泽的枯黄灰发。
    明明对方的面容苍老得不象话,但是宋楠竹却还像是安抚一个孩童般,温柔,耐心。
    “凌,萨沙阁下很喜欢你。”
    “我记得莫蒂上次想要安抚这位阁下的时候,被他咬掉了尾指..啊,抱歉,在这场合下,提一个去了地狱的虫,是我扫兴了。”
    福尔蒂特自顾自地说着话,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很明显便能看出谁是那个被排斥的那个虫,但他还是耐心地提议道。
    “凌,去弹弹琴吧,这是我给你的惊...”
    他的话还未说完,原本岁月静好的场景却被一声清脆的骨裂声打断。
    只见刚才还轻柔抚摸着萨沙的宋楠竹,若无其事地将手从对方的后脑处收回,而萨沙原本饱满的后颅此时已经陷下去了一大块。
    竖琴之间透明的琴弦随着萨沙的死去,顿时黯淡无光。
    如同失去了能源供给的机器,而原本就难看的“乐器”在此时看起来更加的粗糙。
    宋楠竹看着缓缓闭上了双眼的萨沙,最后一次摸了摸他的乱发。
    从见面到现在,萨沙只在精神域中和宋楠竹说了两句话。
    在与那双荒芜的眼睛对视的那刻,萨沙说。
    “杀了我”
    而在宋楠竹的手放在他后颅的那刻,这个年迈的雄虫说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
    宋楠竹将那颗看起来丑陋不堪的头颅从一堆乱线中拿了下来,福尔蒂特亲眼看着萨沙在宋楠竹的手中凝成了一颗珠子,被仔细地收好。
    “萨沙阁下是最成功的实验品,其他阁下的等级都没有萨沙的高,他们对你来说用处不大。”
    福尔蒂特因为宋楠竹突如其来的举动怔愣了几秒,随后只是有些惋惜地看了眼黯淡无光的竖琴。
    “这是雄虫精神力捻成的琴弦?”
    见雄虫的手轻轻抚上那架竖琴,福尔蒂特乖巧地点点头。
    他刚欲开口,却听到了宋楠竹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午夜的一声低喃。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令我恶心啊...”
    滴答——滴答——
    由于萨沙的死去,竖琴的底座开始缓缓流出了一些浅粉色的液体,一路蔓延到了两者之间的空地,形成了一滩浅浅的水洼,映出了福尔蒂特模糊不清的面容。
    “我恶心...吗?”
    良久,一声有些古怪的笑声在一片机器轰鸣声中响起,似是华丽乐章中一个并不和谐的音调。
    “实验室里的雄虫没有一只是我捉来的,他们要么是由他们的子侄辈骗进来,要么是被贵族‘强迫自愿‘的进来。实验的初创者是弥塞琉,是他提前将那颗恶心的种子埋进了那群贵族的胸膛,我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力气让他们生根发芽...”
    福尔蒂特的尾调很轻,像是在阐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是莫蒂重启了这个实验,弥塞琉的实验计划里详细记载了如何让衰败期的雄虫发挥余热的机会。他们的精神力只要通过乐器的共鸣,就可以治愈年轻雌虫的精神暴/乱期,这对贵族来说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我如果想要待在这个位置上保护你,我就必须同意他们的计划!”
    福尔蒂特像是被宋楠竹的话刺激到了,他神情激动地捏碎了那把由雄虫骨架所做成的竖琴。
    任由它在自己的手中化成一堆飞灰,他抬头哀凄地望向了宋楠竹。
    “凌,你不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雄虫会遭遇到什么。即使你的实力很强大,但那又怎样呢。先不说你的身体天生带着缺陷,就算你是全盛状态,你一个虫能够抗衡数不清的联盟军吗?怀璧其罪这件事我自小便尝够了,我不想让你再去尝试。”
    福尔蒂特双眼微红,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坠下眼泪。
    宋楠竹从刚才起,便沉默地听着对方像疯子一样地发泄。
    待他停下来,宋楠竹这才望向了福尔蒂特,看着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福尔蒂特逼近,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实验室内响起,犹如倒计时的钟声。
    “你觉得你很伟大吗?你究竟是想要拯救我,还是在享受那种能够拿捏其他虫生死的快感。”
    “那种如同神般肆意妄为的快感...让你没办法放手吧...”
    颜色异常的血水依旧在地上缓慢的流淌着,那座体积不大的竖琴此时却像是一个源源不断的泉口,不停地释放着诡异的腥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凌。”
    福尔蒂特的身子微僵,脚步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头一次面对宋楠竹的靠近,他产生了退后的想法。
    “我误会了吗?你说这是莫蒂的错,这是贵族的错。的确,他们因为一己私欲夺去雄虫的自由甚至生命的确该死,那你真的没错吗,你真的无辜吗?”
    “实验室的资料已经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莫蒂不可能知道弥塞琉接下来详细的实验步骤,而弥塞琉的实验计划也远没有到这一步。那是谁将计划推进至此?又是谁给了莫蒂原始的资料?”
    宋楠竹缓缓在那洼血水前蹲下,用手轻轻一点那浅粉色的“水面”。
    平静的液面霎时荡起了一圈圈涟漪,模糊了两者的倒影。
    “血泊中真的没有你的手印吗,你说你厌恶弥赛留,但你真的没有变成...弥塞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