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云逸的反应却是让柳泽元出乎意料。
    云逸捋着自己的胡子,样子有些失神,嘴里喃喃道:
    “终究是敌不过天意吗……”
    柳泽元微怔,随后面上表情有些疑惑。但他很快意识到,这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脸上。于是他很快收敛了那表情,换回了平日里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抱着手睥睨着云逸,嘴上嘲讽道:
    “什么天命,我只信我自己。”
    云逸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可怜之色,柳泽元心中一震,随后猛地起身,眼眶发红,但语气间带着些许怒气:
    “你是在可怜我?”
    “收起你的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
    话罢,他便怒气冲冲转身欲离去。云逸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行至门前时,才无可奈何唤了一句:
    “时卿。”
    柳泽元闻声,脚步一顿,随后强撑着冷笑一声道:
    “我早已不是时卿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能使出灵力,于是手中掐诀,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原地。
    -
    时卿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那情绪酸涩委屈,又带着几分愤懑。他抚上自己的心口,才后知后觉那情绪从哪儿来。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卿以为是柳泽元,便从原地起身,转身望去。
    一名白衣弟子正从远处而来,他面上表情慌乱,动作间尽显匆忙。时卿心感奇怪,便也顾不得其他,拦住了那弟子,开口问道:
    “怎么了?”
    那弟子见是时卿,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擦了一把汗,才问道:
    “师兄,你看见云逸长老了吗?”
    “师父就在屋里,发生什么事了?”
    “杜宗主走火入魔了,门主让我来寻云逸长老,那边快撑不住了!”
    时卿心头一惊,急忙转身朝着那小屋而去。
    “师父!”
    “何事?”
    “云逸长老,杜宗主走火入魔了!”
    闻声,门倏地被打开,房中溢出几丝灵力,不过眨眼间,云逸便消失在了原地。屋内空无一人,时卿微微蹙眉,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
    演武场一片混乱,各门派弟子早已撤出比武台。
    杜长生双目猩红,披头散发,四周散出骇人的魔气。他怒吼了几声,手中凭空生出一团魔气,猛地朝着林傲攻去。
    林傲闪避不及,被那魔气击中,吐出一口鲜血。牵制杜长生的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裂,程垣暗骂一声,吞了一颗聚灵丹,那结界才算勉强修补好。
    楚芷宛秀眉轻蹙,玉手不断在那琴上拨弄,弹奏着清心咒。她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将那琴弦拨断,指尖渗出丝丝鲜血,杜长生才算是被勉强牵制住。
    “放我……放我出去!!!”
    杜长生口中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他手腕不管不顾地往后缩,试图挣开那锁链,结果不仅白费力气,还被那尖锐的边缘割下了皮肉。
    他动作幅度过大,程垣本就筋疲力尽,见他还在挣扎,忍不住怒目切齿,凭空幻出一张稀有定神符扔向杜长生,他这才停下动作,定在原地。
    云逸在那锁链上了咒文,其他人才敢收回灵力,坐在原地调息。程垣实在气不过,勉强恢复过来后,便起身往杜长生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林傲正好撞见这一幕,然而他什么也没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暗暗收回了目光。
    “你!不许踢我师父!”
    明延虽站在远处,但他眼神极好。见程垣如此对待杜长生,他怒气冲冲才说完这句话,便不知被谁下了禁言咒。暮落枫见他如此憋屈的样子,眸中却无半分同情。
    远处的楚芷宛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领。暮落枫瞳孔一颤,随后不管不顾地瞬移到擂台中央,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师尊,我带你回去。”
    话罢,暮落枫便带着楚芷宛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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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你别笑了
    匿于远处的柳泽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冷眼看着云逸将杜长生带走,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收回目光,垂下眼,将那幽深眼眸中的复杂情绪掩盖,教人看不出他的心绪。
    树下蓦地出现一道白色身影,正是时卿。似乎是来得太过匆忙,他面色微红,呼吸还有些急促。柳泽元听到声音,又抬起眼眸,朝他望去。
    时卿也抬起头望他,两人沉默半晌,时卿指尖溢出灵力,随后便见那灵力和时卿消失在了原地。柳泽元似有所感,朝着身旁望去,下一秒,便见时卿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似乎有些恐高,见自己站在枝干上,有些慌乱地将手按在柳泽元肩上,另一只手扶到了树干上,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在柳泽元身旁。
    “你怎么了?”
    时卿将手放下,悄悄拽住了柳泽元的衣角。
    “没事。”
    柳泽元只回了这两个字,看样子应该是不太想说。时卿也没再问下去,他不动声色地贴近了柳泽元一些,随后低下头,在腰间佩囊翻找着些什么。
    柳泽元今日格外沉默,面上的表情也是少见的怏怏。时卿感受到他心中沉闷,从佩囊中拿出一个小木雕,在他面前晃了晃。
    柳泽元眉眼微动,并不去接那木雕,而是微微侧过脸望他:“你不担心云逸?”
    时卿闻声,将柳泽元蜷缩着的五指打开,把木雕放在他掌心后,才坦然开口道:“担心的。”
    “那为什么不去?”
    时卿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自己看自己的手。
    柳泽元于是看了过去。
    时卿指尖冒起了一小簇火花,微弱得几乎快要熄灭。感受到柳泽元的目光,时卿晃了晃指尖,那火花便瞬间熄灭了。
    时卿转过头去望他,“懂了吗?”
    “……懂了。”
    灵力太低,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帮倒忙。
    “师父说了,打不过就躲起来,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好的交代。”
    柳泽元收回目光,缄口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还没等时卿说话,他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你明明有那么多去处……”
    “可你偏偏又来找我。”
    “喜欢我?”
    “你想多了!”
    时卿一把推开柳泽元,正准备下树,却猝不及防被柳泽元拽入了怀中。他被迫仰头同柳泽元对视,望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竟有些诡异的陌生。
    好像面前这个人不是他一样。
    可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时卿视线上移,停在了那双桃花眼间。
    那双黑瞳幽深平静,好像一潭死水。可时卿又在那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不仅不似这般冰冷平静,还带着些亮光。
    对了,是眼睛。
    是眼睛不一样。
    柳泽元的眼睛像是寒冰,不仅封存自我,还拒人千里。可那副傲慢态度下摆着的又是一颗渴望与旁人接触的心。
    所以他到底在短短一百年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化这么大?
    柳泽元看着他逐渐失了焦距的双眸,微微低下头去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放开我。”
    时卿回过神来,眉头因为思索而紧皱着。柳泽元松开他,将他扶着坐了下来,凑过去笑道:“怎么把我哄好了你倒是又不开心啦?”
    “你别笑了,丑死了。”
    柳泽元笑容一僵,时卿察觉到异样,语气放轻了些:“我的意思是,你不想笑,就别笑了。”
    “像现在一样。”
    时卿将他脸抬起,认真道:“你明明就不开心,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笑呢?”
    该怎么回答呢。
    在魔界的日日夜夜,他习惯用笑容当作伪装自己的利器。他能在处死叛军的时候谈笑自若,亦能在险些命绝之时抚掌大笑。他习惯笑,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这般表情。强颜欢笑多了,那笑容里藏着的百般滋味便好似一汪清泉,历经风吹日晒后逐渐干涸,消失在了天地间,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