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没回答,时卿在两人身旁画下一道阵法,便见明曦的幻影出现在面前。然而千月大限将至,已然分不清那究竟是幻影,还是明曦本人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爬向明曦,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明曦……”
    那是道幻影,千月自然抓不住。可她清清楚楚看见明曦笑吟吟将另一名女子揽入怀中,口中说着同那日如出一辙的情话:“我自然,只喜欢你一个。”
    千月动作一滞,随后倒在地上,疯癫般笑了起来。她一笑便会咳出一大口血,然而她却像是不知痛一般,断断续续又笑了几声,才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能……骗我呢……”千月攥紧腰间玉坠,双眼淌下几滴血泪。
    “你说过……你说过会来娶我的……你忘了吗……”
    千月抽泣几声,双眸越来越涣散。
    弥留之际,她恍惚看到当年比武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朝她欢欣奔来的模样。
    “千月,等我以后成为名扬天下的大侠,一定来娶你!”
    “好呀,那到时,我就是名扬天下大侠的夫人啦。”
    ……
    千月终是咽了气,时卿收回阵法,拿剑将她的手挑开,在看到那玉坠时,沉默了半晌。
    “……尊上,下雨了。”
    路狄突然出现在时卿身后,时卿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埋了吧。”
    “是。”
    时卿又深深看了千月一眼,才迈着步子离开原地。
    回到魔宫,时卿不由自主走到了书架旁。他心不在焉地拿下一本书,靠着书架坐了下来。
    天色渐暗,魔宫中却并未点灯。时卿盯着书看了半晌,将双手叠在膝盖上,下巴靠了上去。
    他面露倦色,看起来累极了。似乎是因为蜷缩幅度过大,十世镜猝不及防从袖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声音,时卿闻声望去,却只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捡起十世镜,摩挲着断裂的纹路,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催动十世镜。片刻后,他将十世镜收回袖中,恢复了原本的姿势。
    好累。
    时卿只觉眼皮沉重无比,却又不敢就这样睡下。连日的危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魔宫里的每个人他都信不得,他怕他一合眼,就再也见不到柳泽元了。
    在原地坐了半晌,时卿才起身站了起来。手腕处传来一阵痒意,时卿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腕间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节红绳。
    那红绳断了大半,露出毛茸茸的线。时卿皱眉回想半晌,还是没能搜寻到关于这红绳的记忆。
    他伸手试图将这红绳拽下,却见那缺口纹丝不动。试了半晌,时卿收回动作,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红绳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朝着桌案旁走去。
    红绳在衣袖掩盖之下发出异样的红光,试图修补那缺口,却毫无用处。
    时卿将阵法画好,指尖溢出灵力,直直朝着那阵法飞去。片刻后,那阵法却是倏地熄灭,时卿被阵法反噬,只感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染红了阵法图。
    时卿拭去唇角鲜血,有些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却顾不得休息,拿起毛笔便匆忙朝着那阵法图上又改了几笔。
    这次终于没出错,时卿舒了口气。他划破指尖,照着阵法图在地上画出血痕。待阵法图全部画完,一阵白光闪过,时卿再睁开双眼时,阵法图的痕迹荡然无存。
    然而时卿却是笑了起来。
    他将脊背靠上墙,只手撑地,另一只手举到高处。蜡烛刹那间被点燃,魔宫中变得无比明亮,时卿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手上多出的几道黑线,面色逐渐冷了下来。
    成功了。
    此阵名为缚命阵,属于上古秘术。需先取百只毒虫、百株毒植分于阵法范围内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待毒虫腐烂、毒植死亡,再取催动者的鲜血,画出阵法,方可成功。
    缚命,顾名思义,自然是束缚住妄想改动命数的人。明曦妄想叛离天道重生,时卿就偏不如他的愿。
    他要明曦死。
    缚命阵对催动者的损伤极大,尤其是元神。果不其然,时卿刚画完阵法,便感到自己元神上传来一阵疼痛。这痛深入骨髓,遍布全身。他只觉自己的元神似是被一点点撕碎,然后又有人拿起针线,一阵一阵扎穿了他,将他胡乱拼凑起来,丝毫不顾那细细密密的针孔。
    时卿面色苍白,额角冒出冷汗。他半跪半趴在地上,鲜血顺着唇角滑到白皙的胸膛,竟显出些冶艳的感觉来。
    疼痛感加剧,时卿却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他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一只不知何时沾上鲜血的手颤颤巍巍伸了出去,抓着书架便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一双修长的手变得无比扭曲。外袍滑到肘弯,露出诱人的肩膀和锁骨。
    “哈……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吗……”
    时卿像是疯了一般,元神越痛,他便笑得越是癫狂。天空降下几道雷电,直直朝着时卿劈来,大有要他命的阵势。
    时卿面色一沉,手中幻出一大把符咒,便猛地朝自己头上扔去。上了朱墨的黄符凌乱散下,竟是在空中就自动燃了起来,赶在天雷来之前筑成了一道明黄色屏障。
    只听得一声巨响,第一道雷电将屏障劈出了几丝裂缝。时卿赤足站在其中,脸上却并无惧色。第三、第四道雷电接连落下,却并未将屏障劈开。
    半晌后,天雷终是不再落下。时卿靠在书架上,弯腰捧着脸,肩膀微颤,却并不是哭。
    他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笑,那笑尖锐又惊悚,似是嘲讽。他笑了有一阵,终于将手放下,丝毫不顾那脸上沾上的一大片血迹,便朝着窗外看去。
    他眼眸微弯,正好能看见今晚的圆月。
    一阵脚步声在殿中响起,时卿赤足踏过黄符灰烬,朝着窗子而去。他指尖滴下的鲜血顺着衣袍滑下,滴在外踝上,停了一阵,又朝下而去,与灰烬融为一体。
    “天道不容我,那我便……”
    时卿顿了顿,笑吟吟道:“破了这天道。”
    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从他和柳泽元结为道侣开始,便注定了结局——他已经不为天道所融了。
    他爱上自己,对于天道来说是不可饶恕,是大逆不道。因为这种荒谬叛逆的情爱击垮了天道几万年来不可触犯的绝对威严,把他定下的规矩乱了个稀碎。
    天道不会容下一个不遵守规则的人。
    当然,时卿也不会乖乖遵守一个不公平的规矩。
    所以——他和天道,只能活一个。
    时卿拭去自己唇角的鲜血,笑了一声,“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不想输,也绝对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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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蓬莱
    琉璃宫,水牢。
    光线昏暗,些许投射在链条上,勉强将水牢中照亮了些。洛川四肢被上了锁链,她身上满是伤痕,蜷缩在墙角,不断尝试着聚灵。灵力汇聚成的光团浮在半空,洛川死死盯着那光团,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裙。
    片刻后,光团毫无预兆炸开。洛川发了疯般朝着那光团爬去,试图抓住那散开的光点。锁链的声音在牢中回响,清脆无比,却未能唤起她的半分神智。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洛川缓缓转身望去,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神色变得有些扭曲。然而不过片刻,她便收起面上的表情,爬到那人衣角,做出了往日的乖张表情:“师尊。”
    洛琉璃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她放下手中拿着的食盒,将盖子揭开,一阵饭菜的香味便在水牢中散开。
    然而洛川根本无暇顾及这香气,她仰头盯着洛琉璃,满心都是如何让她恢复自己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