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譬如朝露 > 第256页
    他太久没有见过林嘉时了,就连分别前的最后一眼都被过往的记忆取代,将对方美化成十七八岁带着朝气的端方。
    秦思意很难想象自己要怎样才能再一次接受林嘉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一点也不体面,一点也不优雅,让他根本无法将那张脸同‘林嘉时’这个名字对上。
    他是害怕见到对方陌生的躯壳的。
    那会让他联想到死亡,让他控制不住地不断为对方假定一个过分接近的时限。
    秦思意永远都不愿意承认林嘉时就是无可挽回。
    他自认为亏欠了对方太多,也同样的为对方付出了太多。
    他可以不在乎浪费的时间,可是如果林嘉时真的死了,那么他宁可自我厌恶,舍弃自尊都要奉献给钟情的乖驯到底又该算作什么呢?
    想到这里,秦思意开始祈祷病房的门能够晚一点,更晚一点再开。
    他由起飞前的期待转为此刻彻底的抗拒,死死抓着手里的杯子,将指尖都抵得泛白。
    ——
    “学长在外面。”
    “我以为你会不愿意让他来的。”
    林嘉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眼就能看穿钟情。
    后者始终讨厌对方这样的笃定,可眼前的林嘉时已经虚弱到不该被他用敌视的态度对待。
    钟情说不出自己是怜悯又或轻蔑。总之,他略过了这段开场,在转换好情绪以后,直白地给出了新的机会供林嘉时选择。
    “你应该知道新药只是在拖时间。”
    “我来这里是想让你重新考虑,是否还要继续这样下去。”
    出乎意料的,林嘉时这次没有再犹豫了。
    钟情的话音未落,他便挨着靠枕轻轻摇了摇头。
    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终于聚起了些许笑意,稍稍地弯起来,将‘释然’具象地呈现在了钟情面前。
    “真的太难受了。”他说。
    “我以为可以再坚持一下的,但是真的太难受了。”
    林嘉时的目光很虚,从钟情身上离开后便不聚焦地往病房四周游移。
    他花了些时间去平稳呼吸,钟情便耐心地等着,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完。
    “我最近一直梦见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醒来也好像还在梦里。”
    “之前每天都在担心思意会难过,可是最近我没想了,大概确实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病房外的蝉鸣仿佛倏地消失了,余下器械规律的声响,不断地跟随屏幕上的数字闪烁、循环。
    钟情突然地想起妈妈,因而倒开始害怕这样恼人的声音会拉长,变成一声不再停顿的刺耳警报。
    他将双手往掌心攥了两下,稍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将它叹出来,这才问到:“那我就叫他们找个合适的时机停药了?”
    “嗯。谢谢。”
    林嘉时笑着和钟情说感谢,似乎终于彻彻底底地对所有的遗憾释怀。
    可或许是到底放心不下秦思意,在后者即将离开病房的前一秒,他吃力地最后抬高了嗓音,对着钟情地背影一字一句地祝福到:“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
    “思意已经吃过很多苦了。”
    病房门口钟情与秦思意交替的脚步声细碎地传进耳朵。
    林嘉时没有等待太久,后者便带着些怯意走了进来。
    他埋头的样子莫名让林嘉时记起吊唁父母的长辈们,一样深深垂着脑袋,在路过棺椁时装模作样地流下眼泪。
    秦思意朝他走过去,惶惶始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林嘉时只好主动碰了碰对方攥在一旁的手,好轻好轻地用食指在秦思意的手背上点了一下。
    “怎么这么不高兴呀?”
    后者身上没有林嘉时以为自己会看到的得偿所愿,只消片刻便让他明白过来,为什么钟情不去回应自己最后的赠言。
    他不说破,只是用指尖勾住了秦思意的关节,引着对方将手抬起来,俏皮地在病床的扶手上晃了晃。
    秦思意根本就没有被逗笑,反而是眼泪‘噼啪’砸在林嘉时的皮肤上。
    他甚至搞不懂自己在哭些什么,明明后者都还有余力哄他。
    “你会好吗?”秦思意突然地问到。
    “你会好的吧,嘉时?”
    他不敢抬眼,光是看着林嘉时的手,他就已经害怕到无以复加。
    那双手肿胀地泛着红,细瞧又夹带些微的青,缠着和母亲那时相似的留置针,在胶带的边缘留下一圈泛白的痕迹。
    秦思意觉得自己的提问实际上就是废话。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病床上的青年永远都不可能再康复了。
    可是他舍不得,他不甘心。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只知道林嘉时活着,他就还能看见一点点梦幻似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