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嘴上乖巧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坚持先将调搽的药配好,灌入小瓷瓶后放在桌上,这才露出一副三分故作坚强、七分泫然欲泣的表情?与太医沟通:
    “荆芥炒熟,生甘草,黄芩,防风,绵黄芪,用水三碗煎至一碗,温服。”
    她说话时?离天子很近,怕他听不清还?特意转头安抚了?一句:“此方不可改动分量,有起死回生之功,父皇放心,娘亲在您身边陪着,必不叫您有事。”
    天子听到那“娘亲”二字时?瞳孔忽然动了?动,像是冬眠后初醒的鼹鼠,还?透露出一股笨拙。他将一双眼睛死命瞪大,定定地盯着殷曲盼,努力伸起两根手指似乎想要?触碰一下她,以验证这是否是一场沤珠槿艳。
    殷曲盼低头看着那努力往她这儿伸直的两根手指,上面已经有了?岁月的纹路。
    “茵……茵,娘……”
    她沉默良久,最后轻轻握住了?那两根手指,像是给?了?一只里牛头顶的两根触角一个准确的信号。
    天子的情?绪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却一直在含糊不清地叫她的小字,叫着叫着,眼角处就流下了?泪。
    殷曲盼看到了?眼泪流至鬓发处的湿痕,伸手温柔拭去了?,而?后对他绽开了?一个如繁花般明媚的笑,泛至眉梢,桃花滟滟。
    众人都?见到了?这对苦命鸳鸯的情?愫,无人不感慨。
    除了?一人。
    赵忱临坐在一旁案几边,他也算伤者?,还?被传成了?奋不顾身救出公主的大功臣,这回更是无人敢指点。
    他见到天子和殷曲盼的眉眼官司,心中嗤之以鼻,暗忖天子倒是个拎不清的,先被嘉贵妃架空,再被白月光风光办了?个喜丧,自己呢?被美人诱惑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他在心中好一顿批判,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嵇令颐瞧,瞧她与人讨论药方,瞧她捡药轻嗅,瞧她一张明珠生晕的清绝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哀切。
    他瞧她揣着一颗黑心在人前?做戏,却觉得她算计人时?的表情?也生动艳丽,摄人心魄,让人移不开眼。
    他不自觉地盯入了?神,唇边还?漾着个极淡的笑,手上理所应当地将她为自己调配的药握在手心,将那一小罐只属于自己的瓷瓶都?捂出了?温度。
    嵇令颐抽空往赵忱临那儿飞去一眼,迎面就对上了?他如江南春雨般缠绵悱恻的笑,醉人又煽情?。
    她一个激灵,忙不迭做贼心虚般左右扫了?两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并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敢在龙体欠安时?不知死活地笑。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这人脑子清醒点。
    笑?再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这么?喜欢笑,仔细把你一双招子都?挖出来!
    赵忱临被她警告地下了?脸,有些?意犹未尽地遗憾收回了?目光,装作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可心里却翻来覆去地回忆品味她瞪他时?上挑的眼尾。
    那一抹柔中带刚的弧度像是一把蝴|蝶|刀在他心尖狠狠割了?一刀,有一种挑动神经的风情?。
    他慢吞吞地将小瓷瓶在手心转了?转,将心里那点痒努力按下,又有些?坐不住地舒展了?下长腿,换了?个姿势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瞧。
    一屋子的人竭尽全力用尽一身本事,总算将天子的那口气暂时?维持住了?,大家都?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可嘴里还?是一声声高呼:“天佑我朝,陛下吉人天相!”
    嵇令颐出去了?一趟将陛下暂且无事的消息与众臣说了?,那一群人也是一顿求神告佛涕泗横流。
    蔺清昼站在她旁边将凤氏与三皇子一党清肃的事与她讲了?讲,稍一犹豫后轻声细语地对她说:“朝中还?有我在,逆贼之事你便放心,今日?受了?这番惊吓,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别操心累神。”
    嵇令颐冲他粲然一笑:“嗯,有蔺相这样的肱骨之臣,我自然放心。”
    蔺清昼凝视她许久,见她身上单薄,藏在袖中的手指几番纠结着蜷起又放松,犹豫道:“夜凉如水,还?是要?多穿些?。”
    他方才既要?应付一干群臣,还?要?吩咐手下控住宫中局势,即便忙得焦头烂额仍然挂念着一件事——
    “我来时?也匆忙,不过马车上还?是有件夹袍……”他将一句话说得格外?轻,好像下一瞬就飘散在夜风中,见她惊诧地望过来,仍是强撑着稳重的表情?接过宫人取来的一件素面杭绸夹袍,手腕一抖展开后披在她身上。
    嵇令颐下意识退了?半步,谁想下一瞬腰后方有一只手扶了?她一下,而?蔺清昼的表情?霎时?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