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东霖璿示意她继续说。
    「三宫常到陈尚度那儿要这个、要那个,其实荷更衣也是要的,但是从没要过自己的东西,总是留意著秀女们缺了什么,这才派人去催。您也知道,秀女们月有例银,往常都是诸宫留著,也有一毛子不给的主子,全扫下来中饱私囊。而荷更衣全数发放不说,若是秀女们家里有婚丧喜庆,更从自己的例银里拨出来给秀女添用。」
    李尚仪叹了口气,「咱们三局的心也是肉做的,谁不是从秀女一路做上来?几时见过这样怜恤下人的主子?虽说我们三局见妃大可不拜,可三宫又有谁未生受我们的拜礼?就只有荷更衣认真的读了《女官箴》,见了我们就先跪拜。她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圮哪,我们三局……实在对她硬不起心肠。」
    东霖璿满意的笑了。雪荷被称赞,比自己被称赞还高兴,尤其这赞美又是出於这兼任女史的铁面李尚仪之口。
    「朕纳花魁入宫,现在你可有话说?」当初李尚仪反对得最激烈。
    「臣无话可说。」李尚仪叹了口气,「若不是她的出身……」话一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李尚仪,有话请讲。」东霖璿有些好奇她想说什么。
    「启禀皇上,臣不敢上奏。」李尚仪伏地不起。
    「李尚仪,你身兼后宫女御史,谏言不罚,为何不说?!」东霖璿板起脸孔。
    「启禀皇上,微臣之言,万万不可泄漏。私心以为,为后者,不可骄傲自大,尚谦卑,尚怜下,尚自抑,尚智慧,假以时日,荷更衣或可胜任,无奈出身过於卑微,臣为之悲叹。」李街仪在心里叹气。三宫心性残忍,若这话传了出去,她的脑袋还要是不要?
    东霖璿倒没料到这个铁面无私的李尚仪给雪荷这么高的评价。仔细想想,他后宫有四人,唯独雪荷符合了这些标准。
    「看来,朕立后之日遥遥无期了。」他自嘲著。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李尚仪,先请回吧,朕要好好想想。」
    待李尚仪退出去后,他默默的望著窗外,掏出怀里的那块丝帕。那是当年雪荷帮他裹伤的丝帕。
    那个娇怯发抖的少女,却拥有谁也比不上的勇气。
    「雪荷雪荷,你为什么是倡家女?」他喃喃自语著。
    绕室徘徊,明明知道大臣在御书房等著,他却心烦意乱,迟迟不想出去。
    他不承认,绝对不承认,他爱上了雪荷……若是没爱过木兰,或许会以为自己是爱雪荷的。
    即使他喜欢雪荷,比任何人都喜欢。喜欢她纯净的笑,喜欢她眼底无杂质的崇拜,喜欢她那样用心为他所做的一切,喜欢待在她身边那股温柔的静谧……喜欢她,非常非常喜欢。
    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不是为了跟他索讨什么,只是单纯的、像个孩子般的喜欢他而已。
    当然,他可以不去想雪荷的未来,永远把她留在更衣的位置上,当他永恒的少女,静静的为他留一片洁净的天地,温柔的抚慰他的疲劳和伤痕。
    不知道多少次,他总是祈祷著,希望雪荷永远这么单纯善良,后宫的邪乱不能感染她,永远像朵雪白的荷花,开在他的生命中。
    没有她的生命,像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他终於发觉自己过往多么孤寂,现在又是多么丰盈。
    但是……她并不是无知的少女。她的谦卑不是怯懦,自己看过她最勇敢的时候;她的单纯不是愚蠢,说出来的话几次重重的点醒他。
    他发现自己认真的考虑立她为后的可能性。
    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母仪天下。
    虽然……虽然想永远留住她的纯真,所以一直没有碰过她的身子。说真话,他也害怕临幸了雪荷以后,她会跟三宫一样,变得渴望怀有代表权势的皇子。但是,他总得试试看。
    虽然不是爱上她——一再的提醒自己,不是爱她。但是,除了她以外,他不想立任何女子为后。
    在木兰之后,他第一次这么热切的想望一个共度终生的女子。
    那个女子,名叫雪荷。
    还没踏进内堂,就听到雪荷的哭声。
    怎么这么爱哭呢?东霖璿微笑著摇头,一走进去,发现他最喜欢的骨董花瓶碎了一地,而雪荷正握住一名秀女割伤的手哭著。
    「是谁打破的?」他脸色发青的问。
    雪荷惊慌的将脸上的泪珠抹去,「皇上,是我打破的。」
    他发起怒来,「朕最厌说谎的人!」
    她害怕的,非常害怕,尤其是当笑嘻嘻的皇上变得这般狰狞时,她更害怕得抖颤不止,但是……「是我——」
    「不!皇上,是奴婢打破的!」秀女吓得全身发抖,不顾一地的碎片,就这么跪了下来。「请不要责怪更衣娘娘,是奴婢不小心……」
    原本还抽噎著的雪荷,突然充满勇气的喊,「花瓶是打破了,但是人命和花瓶孰轻孰重?」
    东霖璿被她喊得一怔。看看地上的碎片,和秀女腕上直涌冒而出的血。
    「轻轻压住这个地方,血就不流了。」他指著秀女腕上的某一处穴道,「下去裹伤吧。其他人把这里收拾收拾。」
    默默的看著众人收拾,雪荷紧张地直揉著衣角,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跟皇上顶嘴。
    可是,刚刚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终於,只剩两个人独处时,东霖璿开口了,「雪荷,过来。」
    虽然发著抖,她还是勉强压抑自己的恐惧,顺从的走过去。
    「为什么要说谎?」
    雪荷的头垂得更低了,「那是……皇上最喜欢的花瓶。」
    「那也不应该说谎。」他剑眉一敛,「说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掩饰,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说谎!」
    「若是我告诉皇上,那是我打破的,皇上会怎么处罚我?」她楚楚可怜的抬头,「皇上顶多骂我两句就算了。若是秀女打破的呢?恐怕要依宫里的规矩处置了。但是,她又不是有心打破的,况且,再美的花瓶,也抵不过人命哪。」
    「朕会为了一只花瓶要人命吗?」他恶狠狠的问。
    雪荷又低下头,「人……任何人在暴怒时,都是、都是没什么理智的……」
    这下倒堵得他无话可说。他轻叹一声,「朕会克制自己的性子,你也千万别再说谎了,明白吗?」
    雪荷点头。
    东霖璿又叹息起来,「不,你不明白。听我说,雪荷,我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嫔妃。你以花魁女的身分进宫,已经很引人注目了,我又天天往你这儿跑……唉,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雪荷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回答,「……雪荷……雪荷在仙家居已经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了。当时有个姊妹嫉妒另一位姑娘的美貌,又恨她抢了自己的恩客,险些烧死了那姑娘。」她忍不住颤抖,若不是因为娘亲,她不知道会被卷入这种事端多少回。「你是皇上,我知道自己的身分,也知道会招来什么事情,没事我不会乱跑的。」
    东霖璿的心肠软了下来,为了她曾经历的过往心疼,也为了她这么懂事而神伤。「雪荷——」
    「啊,还有个碎片……」她蹲下身要捡。
    东霖璿赶紧抓住她的手,「当心!万一割伤了怎么办?」
    两个人的脸靠得这么近,雪荷一下子脸红了起来,想要起身退后,脑后却被他的大掌一压,吻住了她樱花般的粉唇。
    好半晌,雪荷的脑筋一片浑沌,连眼睛都忘记要闭上,当他诱哄的要她张开嘴,她只顾著脸红发呆,任他予取予求。
    东霖璿有些好笑的放开她,「谁会相信你是仙家居的花魁女?僵硬得像块木头似的。」
    「娘……娘连手都不准我让客倌碰。」她呆呆的回答,「娘说这样将来的身价比较好。」
    东霖璿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我成了嫖客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