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在外头您也能睡著!」
    皇辇离滴翠轩好一段距离了,迎风送来秀女的叫嚷。
    「……算了,」另一名秀女的声音无奈,也小声些,「又不是第一次……」
    东霖璿再也忍不住,发出开朗洪亮的笑声。
    三宫表面上没有什么动作,私底下却恨到几乎咬断银牙。
    皇上虽然无情,到底是对后宫所有妃子无情,三宫好歹势均力敌。没想到这回居然把三个出身世家的妃子撇一边,去宠爱一个卑微的更衣,怎不教她们怨恨?
    想找机会羞辱荷更衣,偏偏荷更衣总是闭门不出;遇上皇家有宴,皇上一定将她带在身边,忌惮於这个严峻的皇上,她们不敢出言讥讽,但是心里难免疑惑——这个小孩子似的花魁女,到底有什么本事抓住皇上的心?
    脂粉不施,衣饰朴素,说起那一手女红,简直是女性的耻辱!就琴弹得稍好些,却也不见得多么突出。要比美貌,梅妃自觉比她美上几分;若论机巧,又比不上松妃的一丁点;要说才华,竹妃的文才,向来有百变才女之称。
    她到底凭藉哪点与三宫争宠?
    这种怨气悄悄酝酿,没有多久就出事了。
    起初只是三宫的秀女欺负荷更衣的秀女,尚宫局那边光是为了这些纷争便排解不完,所幸都是些小事,为了后宫和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抓了惹事的秀女,没几个时辰也就放了。
    哪知后来越演越烈,差点闹出人命,看到荷更衣那儿的秀女被打破了头,昏迷不醒,几乎把许尚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敢放人。李尚仪气坏了,将动手的秀女抓来痛责二十杖,革了半年例银。
    「你知道我是谁?李尚仪?!我可是松妃眼前最得宠的兰儿,你们好歹得称我一声『姑娘』!」犯事的秀女挣扎著。
    「不过是奶娘的女儿,好意思说自己是姑娘?」李尚仪脸一沉,「再加二十杖!轻贱人命,这四十杖便宜你了!若是玲儿没醒来,你等著偿命吧。这后宫有我三局,由得你们一手遮天吗?」
    人也打了,受伤的秀女也醒了,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道第二天用膳时,雪荷一掀银盘,秀女们慌张走避,还有人忍不住作呕。
    一只血淋淋的死猫瞪著眼,僵直的躺在银盘里。
    「妙妙!」雪荷惨呼一声,一把抱住血肉模糊的猫尸。「为什么呢?这又是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呢?」
    她哭了又哭,哭到嗓子都哑了,这才万分不舍的将小猫埋葬,又蹲在小墓边哭了好久。
    憔悴的回到内堂,想起死去的爱猫,和被打破头的秀女,她又哭了起来。
    「娘娘,这事还是要禀报李尚仪才好。」秀女低声劝她。
    「向尚仪禀报……会让皇上忧心。」她揩揩眼泪。
    「这次是猫……下次说不定是我们……」秀女也哭了,「好歹娘娘也疼惜奴婢这几条贱命……」
    「谁的命是贱的呢?!」秀女的话提醒了她,她少有的生气起来,「请尚仪来!」
    忖度许久,李尚仪还是禀告了皇上。
    东霖璿却没有想像中的愤怒。「终於来了碍…」
    「皇上。」李尚仪皱紧眉,不知道皇上在打什么主意。
    「朕早料到会如此,只是没想到三宫会这么沉不住气。」他冷冷的一笑,「倒给了朕绝佳的理由。李尚仪,传我谕令。明日起,荷更衣著官服,陪侍朕左右,垂帘听政,赐『御书房行走』。」
    李尚仪像是脑门挨了一记,一阵错愕。这个乱来的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
    「后宫怨斗,可见这些妃子是什么恶毒性子,才带养得出这些不肖秀女。再发生相同的事情,连带处分!」
    李尚仪愣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想清楚当中关节,虽然觉得皇上乱来,还是忍笑地躬身,「微臣遵旨。」
    「上朝?」雪荷昏沉沉的让李尚仪帮忙穿上官服。
    此时,东霖璿已经打理好仪容,坐在一旁看书。
    「为什么?嫔妃不是不能干预国事吗?」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也要上朝。
    「不用担心,朕没打算让你干预。」东霖璿闲闲的翻过书页,「你就乖乖坐在帘后,等我下朝便是。」
    「但是《女官箴》上说……」雪荷有些畏怯,拚命的想推辞。
    「《女官箴》上也说,更衣,又名司衣。你掌管朕的衣饰起居,必要时得随侍朕的左右。」
    「但是我……我不会的,不成的!」雪荷的脸红上加红,转而望向其他人求救,「尚仪……」
    「这是皇命,违逆不得的。」李尚仪低头,紧紧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个皇上,竟想得出这种鬼点子!三宫若再唆使秀女使坏,连三宫妃子都有事;至於荷更衣……已经随皇上上朝,不离左右,秀女之间的纷争自然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皇上摆明了站在荷更衣这边,三宫若不忌惮些,谁知道这个变幻莫测的皇上会不会一怒为红颜?
    「皇上,我……我不敢去。」雪荷微微发抖。
    东霖璿将她柔软的腰肢一搂,「跟著朕就是了。你下是说患难与共吗?以后你可没机会睡回笼觉了。」
    纵使雪荷再怎么不愿意,皇命难违,终究还是战战兢兢的跟著上朝了。
    朝廷上,百官的眼睛发直,偷偷地觑著廉后的花魁女。
    垂帘听政呢!除非是幼帝即位,太后才会垂帘听政的。开国圣主与皇后感情甚笃,兼之皇后骁勇善战,智谋深远,天下有一半是她打下来的,才能随侍君侧参与政事。历代皇后嫔妃,谁能再有此殊荣?
    皇上莫不是迷恋花魁女到片刻不离,连上朝都不想分开?
    这实在太诡异了。
    御史姚大人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揖,「微臣有事请奏。」
    东霖璿冷冷一笑,总算来了,「姚卿有事便奏。」
    「启禀圣上,内宫嫔妃不可干预政事,万望圣上将更衣娘娘遣回。」姚大人硬著声说。
    「荷更衣可曾开口说过一个字?」东霖璿漫不经心的回答,「她不过是依照宫令,随侍在朕的身边罢了,又犯了那条律令?姚卿,你倒是说说看。」
    「开国圣主亲口谕令,内侍嫔臣不可干政!」姚大人搬出开国先皇的谕令。
    「姚卿说得好。」东霖璿摸摸下巴,「王公公,李公公,你们两个都退下吧。朝廷没你们的事情,内侍不得干政,不是吗?」
    两位内侍大臣脸色发青,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两位虽说是内侍,却不像一般阉宦,头脑清楚,皆是饱学之士,且又是三朝元老,忠心耿耿,向来备受朝廷百官与皇上敬重,今日却当廷遭此侮辱,两人皆是羞恼不已。
    「皇上!」姚大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微臣并非指这两位大人。这两位大人——」
    「姚卿,你明明说『内侍嫔臣』的,朕难道听错了?」东霖璿笑容可掏,却让姚大人背上的汗直透官服。
    「皇上,微臣的意思是——」
    「启禀皇上,」另一位御史陈大人抢出行列,伏地上奏,「姚大人的意思是,莫忘先祖训示。皇上万万不可忘记周朝幽王之辱!」
    东霖璿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笑了,「将荷更衣比成了褒姒?这也太抬举荷更衣了。没有昏君,红颜又怎么成祸水?朕是昏君吗?」
    「微臣不敢。」现在连陈大人都不断冒汗了。
    「姚卿、陈卿,」东霖璿的语气缓和下来,「两位公公乃三朝元老,学富五车之上,朕向来敬重。囿於圣主口谕,将两位内侍大臣饬回后宫,不但是朝廷的损失,也是朕的损失。」
    他眼光一转,「至於更衣一职,宫律说得很明白,更衣,又名司衣。掌管朕的饮食起居服饰,随侍在侧是应该的。朝上要茶要水,本来就该更衣服侍,难道还让两位内侍重臣服侍不成?说也好笑,殿堂之上,不议论国事,却对一个不发一言的小小更衣议论纷纷,难道国事不如帝王家的私事吗?『社稷为重』这几个字,难道只是在书里读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