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燕侯君 > 第21页
    看着手上的镰刀,和鬼头鬼脑在麦田里看他的军人。有些还是他的学生。
    不就割麦子吗?什么了不起?
    黑着脸,他踹开了一个贼笑的学生,弯腰闷头割起麦穗。
    九月不到,燕云就迎来一场大风雪。
    这场雪灾,规模还只是局部,却已经毁灭了几支部族,幸存者铤而走险,导致了来年春天的边关入寇。
    打破了秋季打草谷的规律,被打蒙的大燕军一度状况非常危急,还是机动力最好的哀军和尚未归乡的教院学员凑足了两千兵马紧急支持,才没让边防崩溃。
    也是因为这一役,一直压着李瑞战功的翼帝不得不封个侯爵,安抚因为裁军不满情绪日益高涨的军方。
    只打了三个月,就敉平入寇的北蛮子,她再继续视而不见,也绝对说不过去了。
    翼帝和朝廷不知道的是,李瑞军事上的胜利,更大的功臣,却是经济上的运作。在李瑞奔驰支持前,已经知道北蛮子这样异样的入寇,是因为草原雪灾,饥寒交迫的缘故。
    在李瑞出兵时,阿史那也押着粮食,和边关商队去北蛮子其他遭了雪灾、蠢蠢欲动的部族,以粮食换毛皮,分化了原本要拧成一股绳的北蛮子联军。
    双管齐下,才能打退饥饿的北蛮子。
    可这事让有心人知道,难脱一个「资敌」的罪名。李瑞搔了搔头,上表辞谢爵位,也没提这事,只是把气象异常郑重的做了个报告,可翼帝坚持授爵,完全没把气象异常当回事儿。
    「…我听老人说,四五十年前也有这么样儿的雪灾,而且是越来越严重,横跨好几年。」李瑞南下受爵前,阿史那皱紧了眉说。
    李瑞叹气。朝廷不重视,她有什么办法?「希望不会这么倒霉吧。」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见了翼帝,原本她想提一提。谁知道翼帝替前夫做说客,其他不过话家常,想想皇帝的多疑,她也只能搁下。
    毕竟这个时候,李瑞和阿史那还不知道,那场早来的风雪,真的预告了一个蔓延数年,巨大天灾勾结兵祸的开始。
    29
    长庆七年春的北蛮入寇,到仲夏就已敉平。
    这一役,暴露边关各自为政的缺陷,领兵去救的李瑞,发现将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群龙无首。隔壁军防区的将领却不敢无旨妄动,才会这么严重。
    哑口无言之际,她硬着头皮,拿着鸡毛当令箭…她不是教院山长吗?有权调动教院学员「实习」。至于学员带着残兵听从她的指挥,也只是「教程」的一部份。
    就是在这种史无前例的含糊中,她统帅了一州之兵,加上阿史那的经济操作,很快的收复并痛击了来犯的北蛮子。
    她做满了被弹劾到死的准备,哪知道御史集体都哑了,疑心病甚重的翼帝不重视她上表的气候异常和边关兵权复杂难以统合的问题,反而急召她北上封爵。
    彼时她才交还兵权,回到幽州不久。休整没几天,又被召往京城,所有幕僚部属都大惊失色,纷纷劝她绝不可去,怕这一去就让多疑的翼帝扣在京城回不来了。
    只有阿史那跟她讲,「去,为什么不去?受不受这爵还是一回事儿。你不去,皇帝就有借口收拾你。反正你望上去一点人君样都没有,皇帝见了你,不知道有多放心。」
    话很毒,但却是正理。她自己原本就是要去京城的,这理由正好堵住幕僚部属的疑虑。
    在六屯军民人心惶惶中,秋收的歌声都少了许多,这阵子最流行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李瑞在归途上听说时,一整个无语问苍天。不就北上见皇帝吗?干嘛这样…又不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她的部属干笑两声,没往下说了。她们头回违抗李瑞的命令,每天都分班悄悄潜入京城探听消息。万一教官被封个大官软禁在京城,那还好说。如果皇帝一时心血来潮,打算送到菜市口斩了,她们也准备以身相殉大劫法场。
    夸张?才不呢。屯长们已经准备好棺材和孝布,万一李教官殉死京城,桐花六屯准备跟朝廷撞个鱼死网破了。
    比起来,她们动静算小的。
    毕竟,她们效忠的对象是凤帝圣君和李教官,并不是小鸡肚肠的翼帝。尤其是翼帝曾经动过念头要拆烈女祠…不知道哪个胡说八道的狗道士跟她讲,烈女祠风水出帝君。
    虽然后来没有拆,但六屯军对翼帝的恶感已经无法消除了。
    还没回到六屯,李瑞已经被吓到了。
    六屯军民相迎于三十里外,夹道欢呼,高喊,「燕侯君!燕侯君!」,还有童子数人,捧着绢造桐花跪赠,逼得板着脸的李瑞非下马收花不可。
    「…这是在搞什么?」她咬牙切齿的低声问兰鸯,「都没事干了?」
    兰鸯缩了缩脖子,「这不关属下的事情…屯长接到线报,说教官就要回来了…是父老自己要相迎的…」
    李瑞恶狠狠的瞪了她几眼,僵着脸皮,横花上马拱手相谢,异常僵硬的随着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的乡民,缓缓的步向六屯区。
    阿史那没有跟着掺和,而是在一个小山冈远望并且警戒,同时有些心不在焉。
    以前他那汉人老师说过,古代有贤人在山下耕作,附近的居民都崇慕贤人高德主动归附。所在的地方,很快就成里、成村,最后竟然成为都市,耕者让畔,夜不闭户。
    他嗤之以鼻,认为是不切实际的汉人的鬼扯。比大食传来的「理想国」还不靠谱。
    结果他看到活生生的实例。
    如果她得意忘形,因此骄奢自大,说不定感觉好些。这才是他认识的人类。
    可他妈的她偏不。一副要拉去砍头似的,马都快骑不住了。
    这就是他妈的贤人?
    在一片节庆味道甚重的欢欣鼓舞中,阿史那有些不爽的带着斥候小队警戒。他更独自巡逻到很晚才回来。
    结果那个新出炉的燕侯君,一整个枯萎的呆坐在宿舍前廊,连件披风都没有,幽州的深秋已经足以冻破皮了。
    「李瑞,你搞什么?想死也不用选冻死!」他把自己的披风扯下扔过去。
    李瑞却松了口气。今天她真是难受得要命。不就个虚衔?连一毛薪饷都没加。部属和屯民已经兴奋得宛如裂土分封。
    接过披风,随便的裹在身上,「西山下雪没?」
    阿史那摇了摇头,「前些天我自己去关外逛了半个月,还行。看起来没那么倒霉了。」
    李瑞轻笑了一声,「这还真是今年最好的消息。」
    看起来去年的雪灾是独立事件,不用太担心了。
    阿史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他仔仔细细的探查过,传说里百年前也曾经有雪祸,就是那场蔓延十年的雪祸,才导致北蛮子往西与南扩张。
    那场雪祸,虽说蔓延十年,却是断断续续的,不是每年如此。
    「…我以前没想过,气候也影响用兵。其实何止是气候?还跟邻国政治经济等等息息相关…」李瑞边思考边说。
    「不行。」阿史那蛮横的拒绝,「那不归你管。你想被皇帝砍头我管不着,但我的主子蠢到自己洗干净脖子等人砍,我没面子。绝对不行。」
    李瑞没有说话。
    「这次和北蛮子做买卖,你已经是拎着脑袋干了。只此一次,以后你想都别想,我也不会帮你。是皇帝不知道,皇帝知道了呢?你想死,我亲自宰了你,痛苦还比较少,也不会牵累别人。」
    蹦的一声,李瑞仰面躺下,沉重而烦闷的叹了口气。
    太被动了。她什么都不能干,只能眼睁睁的拿士兵和学员的性命去补漏。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干脆不管好了,其实真的也不关她的事情。
    但那些死去边军的眼睛,她忘不掉。
    本来他们可以不用死的…最少不用死那么多。那是多少闺中梦里人,年老爹娘倚门而望的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