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停止。这种沉默,有死亡的气息。
    盗剑不重要,神隐的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答应过娘的。尽她一点点的力量,就尽她能尽的力量。
    悄悄的,她离开了大殿。
    「鹰儿,血。」她咬破指头,让猎鹰看着自己涌出的鲜红,「血的味道,在哪?」
    她那默契十足的朋友,展翅盘旋了几周,飞向后山。她拧眉,那是灵虚真人的闭关处。
    踏遍武当勘查,她独独没有踏入灵虚闭关的所在。一来,灵虚内功已臻化界。
    娴热天下所有武学的母亲,常讲江湖轶事当床边故事哄女儿们睡觉,耳濡目染,她对天下武学尽知七八分,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旁人夸她武学奇才,她很清楚自己就仗着一点天分,将轻功练得出神入化,实在内力囿于年纪,招式花俏唬人而已。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她稚嫩得跟婴儿一样,无所遁形。
    若是摸到灵虚的住所,绝难全身而退。
    再者,灵虚清誉在外,自束发为道以来,慈悲为怀,排忧解难,跟父亲一样都是侠者风范,父亲和他一直都是至交。虽然见面少,她还让灵虚真人指点过内功心法呢。
    说什么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件强掳儿童的丑事,会跟闭关修练的道长有什么关系。
    但是鹰儿不住的在灵虚的禅房盘旋。猎鹰不会说谎,跟人是不一样的。
    她那和蔼的灵虚伯伯,房里有着血腥味。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潜入号称「天下第一侠」的闭关处。武当建在陡峭的崖上,而灵虚的闭关处,又在另一峰,濒临着千百仞的悬崖。
    这陡峭的山路难不倒她,艰难的是,如何避开灵虚的耳目。
    从来没有这么谨慎过,她宛如一道影子,鬼魅般飘到血腥味浓重的禅房外,小心翼翼的舐破了一小块窗纸,往里面张望……
    「够了,别弄死了。」灵虚端坐在蒲团上,「这二十一个孩子不容易弄到。风声紧,弄死就没得找了。」
    背对着窗的白衣男子抱着睡着的小孩子,懒洋洋的声音煞是好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股森森寒意,「这样不够的。」
    「不够也得够!」灵虚动怒起来,「你当我没看过太阴经?卯童血只是练功的引子,你给我当饭吃!去把孩子抱过来!敷上金创药,多吃些补血的补品,一个月后再换他!」
    一门人畏缩的过去抱孩子,「……道长……没气了。」
    「该死碍…」灵虚过去抢下孩子,「你几乎咬断他的咽喉了!云娘呢?去叫云娘过来,就算痴呆也没关系,救活他!」
    那软垂的孩子咽喉上有着深深的齿痕。
    唤做云娘的妇人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在孩子的百会穴下了一针,那孩子立即苏醒,哭了起来,可怜一点声音也没有。
    丽刚极力忍耐,屏住气息,但是眼泪不听话的落了下来,渗入她的面罩。
    即使是这样轻微的声音……那白衣男子转过身,炯炯的望着她。
    是怎样的视线--竟让她全身都冷得发抖?不是恐惧,绝不是。而是真正的,发寒。
    那白衣男子面白如霜,除了头发和眉毛是黝黑的,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人……像是雪捏的娃娃似的。美绝了……甚至可以说,比女人更美更艳……
    但是他疯狂的眼神……野兽都比他有人性。
    就这么一瞬间的疏神,这个错误几乎使她致命。
    虽然已经机警的往后跃,她还是让暴风雪般的掌风隔窗袭击,像是个破娃娃般往后飞去,一直撞到古松才摔下来。
    饶是应变迅速,避开了心脉,又隔窗受袭,但是她的右肩已经冻得举不起来,一阵阵极寒的刺骨疼痛,随着右肩扩散到全身。
    「妳想去哪里?」白衣男子温柔的笑着,「妳是神隐吧?」
    丽刚被冻得牙齿打颤,翻手抽出短剑。听得脑后风响,她在心里大叫不好,浑厚内力宛如排山倒海汹涌而至,她拚出尽生所学,重伤下依旧跃上松巅,避开灵虚的一掌。
    望着拦腰断裂的古松,她的心里跟寒伤一样发冷。
    不行了……她打不过,逃不过,不行了……
    那孩子绝望的那一声「娘……」,在她耳边回响。
    大叫一声,她将短剑刺在不能动弹的右手上,靠疼痛清醒自己。就算要死,也得让人去救这孩子。
    他们的娘,可是在家里哭着等啊!
    她势若疯虎的挥剑而上,招式变幻莫测,灵虚越看越惊。越女剑、峨嵋剑法、五虎剑、无双剑……滚滚滔滔,源源不绝。招与招之间无迹可循,却浑然天成,一时居然让她逼住了。
    此女何人?若让她苦修十载,江湖岂有他立身之地?杀意更盛,出招更不留情。
    然丽刚只求脱身不求保命,居然使出武当金石俱焚的绝招「同归于竟,这样接近疯妇的蛮勇,逼开了灵虚的攻势。
    错就错在这是武当派剑法,灵虚十六岁入武当,这招式他看了一辈子,一托一送,短剑脱手而出,丽刚虽勉力避去了割喉的一刀,面罩却被扯了下来。
    映着月色,她秀绝的小小脸孔,泛着苍白的珍珠光。
    「林丽刚?」灵虚不禁冷汗涔涔。是林双无淡泊名利,他深知若论武学,林双无在他之上;论武林声望,林双无亦在他之上。
    若让此女走脱……「墨阳,杀了她!」非让她尸骨无存不可!
    白衣男子兴奋的飞奔而至,优雅修长的手指箕张,带着森寒的死亡气息……
    力拒灵虚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但是这股意志力,在这个冷得让人发抖的男子面前,像是融雪般迅速枯萎。
    我办不到了……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绝望的想做最后的挣扎,无意识的摸到背着的破棺真剑……她苦笑。剑气?她会什么剑气呢?
    一把无锋的宝剑……
    她还来不及抽出剑,死神的爪子就要搭上她的咽喉了。
    来不及了!
    凄厉的鹰啼夹着汹涌的气势飞扑,在墨阳的手上抓出淋漓的爪痕。
    原来……这恐怖的人血也是红的。
    「畜生!居然敢伤我!」墨阳大怒的扫开猎鹰,嘎的一声,猎鹰软绵的瘫在地上。
    鹰儿……
    她胸口涌出熊熊的怒火,其怒甚至可以溶解至寒的内伤。拔出破棺真剑,怒吼着,「你才是畜生!」
    霭霭含光的破棺真剑居然像是被她的怒火点燃,烈焰般环绕着耀辉,她毫无章法的一剑居然划破了墨阳的前襟,逼开了两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
    挥完这石破天惊的一剑,她发现自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再也举不起臂膀。
    要死……也不容尸身被这群畜生侮辱!她拚了最后的力气,咬咬牙,从千百仍悬崖上,纵身一跃--
    山风将她轻盈的身子托了一托,像是生命将尽的黑凤蝶,盘旋着坠入了深深的悬崖下。
    好冷。
    冷得像是脑子跟心都要冻僵了一样。
    为什么……死了还这么冷?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吗?娘……也觉得好冷吗?
    微弱的鹰啼让她睁开了眼睛,鹰儿居然还在她的怀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全身伤痕累累,仰面几乎看不到天空,都让浓密的松林遮蔽了。这深谷,不知道几千万年没有人行走过,松针落得厚绵绵的,像是一大块毯子。
    大咳一声,她吐出来的血居然冉冉的冒着寒气,看得心都灰了。她虽是林医府的女儿,只算粗通药理,不比三姊妙手回春。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寒伤沉重,而且侵入经脉。
    这根本不可能活……而且她这么冷……冷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左手,还有一点点暖意。
    左手?
    她望着左手,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破棺真剑。
    艰难的将剑 归鞘,抱在怀里。 果然暖意是从剑身透过来的,她不禁泪下,「让我盗来,你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