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来了大主顾,大夫慌得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奔的去抱了蔘匣子来。
    一开匣,丽刚叹了口气。这种蔘秧子也好叫「人蔘」?怕是还没离乳的婴儿蔘吧?
    勉强挑了挑,选了几个略粗的。她也懒得算了,五百贯飞钱撇下,「大哥,拣个干净的客栈住吧。烦小二帮我熬这独参汤。」
    到了客栈,进了房,她轻轻哎唷一声,睡下了。
    无拘不放心给别人熬药,自己端了火炉子,就在床边看着她,边熬着蔘汤。
    他略松了松神,丽刚马上没了呼吸,他慌得又是度气又是点穴,这才又把丽刚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一等熬好蔘汤,放着待凉些,他迟疑着要不要让丽刚喝下去。
    独蔘汤本来是让临死病人吊口气等亲人用的,其性极阳极烈,对寒伤体弱的人来说,无异饮酖止渴。就算能吊上这口气,这寒伤……被极阳逼住,更救不得了。
    喝是死,不喝也是死。喝了只是死得迟些罢了。
    他坚毅的抬起头,先保住她这口气再说。
    千唤万唤唤不醒丽刚,他心里发苦。这个小姑娘……恐怕要命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了。
    强灌一口参汤,她却连咽下的力气也没有,缓缓的从嘴角流下。
    不行!怎可眼睁睁看她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含了口蔘汤,强度到她嘴里去。她的唇,是这样柔软娇嫩,却也这样的冰冷……
    求求妳,快咽下吧。妳若咽不下去……这可……这可会是他心里一辈子的伤痕。
    见她无力的咽了一口,无拘心里稍微安心了,慢慢的一口接着一口,将一小碗金黄色的蓼汤都灌完。
    半个时辰后,丽刚迷迷糊糊的哽咽了一声,他才松了口气。
    抱着她半卧在床上,他心里一阵茫然。幸好她昏迷着呢,不然……她恐怕又会哭了。
    见到她的眼泪,比什么都令人难受。
    虽然不是有心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清白都毁在他手里了。
    唉……他这个四海第一名捕,向来以冷静判断闻名的燕无拘,现在也乱了方寸了。
    一面调息一面看顾着她,又是一夜无眠。
    独蔘汤见了效,第二天丽刚就可以自己坐了起来,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
    但是无拘的心里越发沉重,这红晕是不正常的。他害怕去想「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但是他比谁都明白,丽刚现下是这样了。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林神医能够医治丽刚。但是到西南千百里远,丽刚怎么熬得到?更何况一路瘴疠,恐怕雪上加霜。
    「我捱不到爹爹那儿。」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替他说了出来,「半路我就死了。」
    「胡说。」无拘刚帮她度完气,盘腿打坐了一会儿。听她这样讲,皱起剑眉。
    「除了我爹爹,还有人可以救我的。」丽刚闭上眼睛缓了缓气,寒伤和独蔘汤的阳刚在体内冲撞,忽冷忽热的很是难受,「大哥,带我去济南。我们顺流而下,很快的。」
    「济南?家里还有人可以医治妳吗?」他突然感到一丝希望。
    她迟疑了一会儿,「……家里的大夫虽好,却没有人可以医治这伤。这不是寻常寒伤……我是要去找『鬼医死要钱』。」
    「……妹子,妳怎么认识这种邪魔外道?」无拘有些不悦,鬼医死要钱专治江洋大盗,虽然没有直接劣迹,他正直的个性也对此人相当不以为然,「他是个为虎作伥的……」
    「她医得好我。」丽刚也有点不高兴。啐,侮辱她姊姊。「再说,医者父母心,难道江洋大盗不是人,不该看医生的吗?」
    气氛变得有点僵,两个人都沉默了。细想想,这位世兄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不只一次,艰辛可比猛虎口里抢脆骨,几日折腾,这个精壮汉子都瘦了一圈。自己又哭又闹,他倒是耐性十足。就算是……他也是规规矩矩的,没趁自己病中胡来……
    这个大哥呵……真的是个好人。
    就是笨了点,到现在还没看出坐在他面前的姑娘家,就是他追了一年多的神隐。该说自己太厉害,还是他太心实了?
    想到这里,唇角有了笑意。
    「……大哥,妹子身上不快,冒犯啦。」她声音放柔,蜜孜孜的甜,「鬼医是姑娘呢,我跟她有些交情。自己朋友挨了骂,总是有点儿……大哥知道的嘛。再说,她行事虽然有点怪异,其实心肠是很好的。眼下也没有其它的路,咱们就去找她,好不好?」
    鬼医居然是个姑娘?无拘先是吃了一惊,又想想这个傻妹子贪玩好朋友,连只猎鹰都这样爱惜照顾,若是有机会见到鬼医,倒也可以跟她好好谈谈。若是能将鬼医导向正途,也不是坏事。
    「咱们这就去找她吧。医好妳才是最重要的。」
    丽刚嫣然一笑,无拘呆了呆,不大自然的别开视线。妹子明明病得没有点血色,但是她这么一笑……却让他觉得……觉得……
    西施再世要委身给自己,还不如看她的一笑。
    唉唉,他在想些什么呀!
    粗鲁的收拾行李,打算搭船南下,收到丽刚的剑……他望着古朴的剑鞘已然起疑,这几天慌乱,没有空好好打量这把剑。
    剑一出鞘,霭霭含光,若夏月,如春阳。林神医自然有些神兵利器……但此剑却无锋。
    这不是丽刚该带着防身的剑。仔细端详剑 柄古朴的剑名,他沉默许久。「……妹子,这剑哪来的?」
    阖目休息的丽刚心里暗暗的叫了声糟糕,千防万防,忘记了这把破棺真剑。和大哥实说么?真说了,恐怕大哥就信不过自己。娇憨的世妹和狡猾的神隐,他当然相信世妹,不相信神隐。
    心思转了转,她张开眼睛,无辜的望着无拘,「大哥,这剑有古怪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我在峨嵋禅房住了几天,睡醒就在我床头了。」困惑的看着剑,「没有开锋呢,我又看不懂上面的字。问了峨嵋的姊姊们,她们又说没见过。我想到武当玩儿的时候,顺便拜托灵虚伯伯帮我看看……」
    神隐这贼头真是可恶!无拘心里破口大骂。竟来这招栽赃兼保 管!怎没想到人家小姑娘若是被抓到贼赃,可不百口莫辩?果然是邪道中人!
    这一路……难道是神隐暗中跟随?他心里一凛。小心翼翼的闪身到窗下察看。妹子有多大本事可以逃过灵虚和神秘人的掌心?应该是神隐暗助她脱难。伤重若此还能熬到暖泉、错误的路标……这些恐怕都不是偶然,而是这狡猾的贼头暗暗操弄。
    他不禁恼了起来,这贼头!既然将无辜的姑娘家卷入这桩大祸,说什么也该现身搭救,居然放她在荒郊野外熬过一日一夜!
    见无拘行踪鬼祟,脸上阴晴不定,丽刚心知他误到哪边去,只能拚命眨巴着眼睛忍住不笑。
    轻轻咳了一声。医书该记这条的:强忍不笑会导致内伤沉重。
    「妹子,感觉怎样?」听她轻咳,神情古怪,无拘关怀的过来察看她的神色,「可哪不舒服?」
    「没的事。」她强自镇定,「大哥,到底是怎么了?剑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什么剑?」
    「剑没有什么不对。」他用布巾将剑包卷起来,心底很是无奈。他堂堂京畿总捕,居然藏带贼赃,「我背着就好,妹子,我们启程吧。」
    神隐应该会一路追过来。为了破棺真剑……到时候,他一定要缉捕他归案。这剑,就是最好的饵。
    但是他没有看到,伏在他背上的丽刚,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甜笑,笑容里有着可爱的邪气。
    这段旅程对丽刚来说是很艰苦的。
    她没有晕船,但是每到一港就得上岸休憩,顺便抓药。独蔘汤的分量越来越重,但是她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越来越失效。
    她摸摸没有知觉的右肩,心知自己的整只右手都将废了,而且越来越冰冷,有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右手。她渐渐的绝望,若是这只手废了,苟活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