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遗憾的。他天生武骨,燕府世代都是镖局,黑白两道前辈都常往来。少林掌门喜他沉稳,收他为私淑弟子,也不禁他另外请明师指点。无拘本不拘小节,各门派的武艺总是信手捻来,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兼之修习内功勤谨,出手从无败绩。
    后来又入了公门,成了捕快,好武的心只好按下,总觉得无可一战的敌手。
    莫论墨阳行事诡谲,与他两次交手,说是惊险,不如说是另一种惊喜。
    原本希望堂堂正正的交手,却得败在扰乱者的手里,他是非常遗憾。
    但是墨阳却把剑势一收,退了开来。
    无拘心觉有异,专心与灵虚交战,灵虚武功远高于他,但是纯阳内力对纯阳内力,无拘又渐渐领悟使用破棺真剑的秘诀,居然可以打个势均力敌。
    几度受挫,灵虚渐渐浮躁起来,「看什么看?快结果了这个狗腿子!还等他掀了我们的窝吗?」
    墨阳这才提剑上前。
    以一敌二,应该更加吃力才是。无拘讶异这两人居然互相掣肘,走位混乱,反而让他找到机会脱逃。
    狐疑的望了墨阳一眼,他趁隙飞身上檐。
    墨阳含笑的看他,像是无声的说:终有一战的机会。
    我很期待。无拘也无声的回答,撂倒几个黑衣人,夺马而去。
    「你居然让他走脱!」发现追不上无拘,灵虚怒极,痛斥着墨阳,「你武功弱于他吗?连个狗腿子也料理不了!」
    「……我的玄天冰月掌还没练到第八层。」墨阳低眉,「再说,他手里有破棺真剑。」
    「你手上的魔剑,是剑师倾注生命打造的!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把剑不如破棺真剑吗?!」
    墨阳微微一笑,美丽却森然,「历来邪不胜正。」
    灵虚扬手给了墨阳一个巴掌,雪白的脸颊马上肿了起来,「我就是正!正与邪存乎一心,兵器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我害了那些小童的性命吗?没有嘛!他们吃好穿好,受到最好的照料,只是让你练功方便而已。我手下不伤无辜之人,这些叛徒、败类早就该清除了,让你修习太阴经是为了存续武林绝学,我怎么会是邪?好好改改你的观念!」
    「……是。」墨阳垂下了浓密的眼睑,「我该去清除宅子里所有的『败类』吗?」
    「现在就去,还啰唆什么?」灵虚喝斥,「这些江洋大盗都给我杀了,为民除害!」
    墨阳脸上浮出恍惚的微笑,飘忽的身影进入了大厅。 鬼魅般的靠近,还没注意到的已经成了他剑下亡魂,半醉的群盗大吃一惊,前仆后继,却都死在他的剑下。
    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没有。大盗或是圣贤,他想杀谁就可以杀谁。
    站在满是死人的大厅,多么安静的一刻,却也是多么孤独的一刻。杀了人以后,他的心就空空的,多杀一个,就少了一些什么。在血与惨呼之间,他渐渐模糊了一切……
    死人,其实是最温柔的。
    帘幕一动,他像是猎鹰一样,扑向无辜的受害者--
    「雪公子……」替他偷看病历的六儿害怕的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掐着的手是多么冰冷……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雪公子,你还是给三小姐看看吧。你一定是病了……气色越来越差,这样?行的……」
    「……我要杀妳呢。」一些奇怪的感觉,缓缓的流到心里,像是渐渐溶解永寒的霜。
    「雪公子,你真的是生病了。」六儿勇敢的张开眼睛,「我看过三小姐治过很多病,她一定会把你治好的。求求你,让三小姐看看……」
    「我没有玻」掐紧她咽喉的手却不知不觉松开了。
    「……如果没有生病,为什么……」她害怕的看着满厅的死人,「为什么你杀人的时候,好象快要哭出来一样?那不是高兴的表情……」
    墨阳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是这样吗?
    「妳……」想叫她躲好别出来,话还没有说完,六儿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瘫软的趴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一抬头,灵虚铁青着脸,「我?是叫你清除所有的人吗?这是鬼医的人,医治世间败类,该死!」
    六儿死了。更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勾起回忆……当知悉姊姊死的时候,他似乎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忘记很久了--或者以为自己遗忘了。
    「……我想问她鬼医的下落。」他的表情更霜冷,机械式的回答着。
    灵虚自悔孟浪,可下手太快了。「她说了吗?」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轻轻的将六儿放下,拂上她还张开的眼睛。她死得太突然,眼睛还留着担心。
    为他担心。
    灵虚走了出去,他顿了一顿,推倒了油灯。烈焰将帘幕烧了起来,将六儿的遗体围绕在温暖的火焰中。
    起码妳可以干净的去,火可以净化一切。
    回到武当山,许久?作梦的墨阳,居然作梦了。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
    他回忆起当初见到六儿的时候,夜探鬼医宅居然被这小丫头撞见,他想杀了六儿……六儿却要他去看大夫--
    「雪公子……你气色太差了,给我们三小姐看看吧?」
    这个貌?惊人的小丫头拚命恳求他,完全忘记自己可能会丧命。
    他跟六儿说的话?多……但是从?见外人的他,跟别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跟六儿说的多。
    他想不起来为什么没有杀她……或许她眼睛的那种担忧,和体弱的双胞胎姊姊很像。
    他要病历,六儿就去默记起来,抄给他,然后一再的恳求他--
    「看病历是没用的,雪公子。我想你也是受了寒掌吧?让我们三小姐看看……虽然现在还没有药救,但是三小姐……」
    「我们是陌生人。」他心里的异样越来越扩大,「我要妳去偷病历,而且还想杀妳,这?是好事。」
    「我想你有你的理由吧?」单纯的六儿满眼的担忧,「我以前是跟二小姐的。二小姐说,人性本善。每个人生来都是好人,只是环境天命种种,走了险路。我跟了三小姐,看了很多别人说是坏人的人。但是他们也是很好的,只是想法有点?对而已……我笨,我说?清……如果二小姐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开导你的……」
    「我没有理由,我就是坏人。」他淡漠下来。
    「既然如此,你的眼神为什么要这么悲伤?」
    他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这样相信别人?愿意这样为别人担忧?
    不想杀她的……从来没有这种心情。他一点点也不想,不想杀掉那个说他眼神悲伤的小姑娘。
    醒来时,月华如霜冰冷。他起身,铜镜里倒映出来的眼神,的确非常 悲伤。
    六儿说对了。他很悲伤,一直都很悲伤。
    林大夫人和丽郭去了金陵,丽刚却去了峨嵋。
    她依旧笑嘻嘻的去峨嵋挂单,却暗地查访武当的异样。考虑再三,她决定趁灵虚和墨阳尚未返回的空档,再探探灵虚闭关处。
    夜潜进武当后山,仔细搜寻,发现了和自己家格局相差不远的机关暗室。她愣了一下,心里有了较量,走过弯曲的地下信道,可见是山腹挖空了,跟林医府的避难所相类似,连催动灯光的机关都一样……
    晚了一步。找到了隐藏在幽谷的密室,已经人去楼空,地上有凌乱的玩具,可见走得非常仓促,她拾起一个波浪鼓,心情非常沉重。
    这些孩子……几时可以回家?
    突地,她自然而然的一避,一招「欲迎还拒」滴溜溜的转了开来--
    无拘扑了个空。
    见他安好,丽刚倩然一笑,「大哥,捉迷藏吗?躲在这儿吓我一跳。」
    一击不中,就不用试第二次了。他这个侠盗娘子,轻功恐怕无人可及。
    「妹子,随我归案吧。」他无可奈何。
    「大哥,你好不知轻重。」丽刚抱怨,「现下是抓我要紧呢?还是先救孩子要紧?抓了我赴京,还得去刑部折冲,我偷到皇家去了,少不得要让皇帝亲审。皇太后巴不得剥我皮呢。这三下四下耽搁,这些孩子恐怕得奈何桥找去了,你怎轻人命重自己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