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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虽是暂代,但仵作者,为死者喉舌,为其尽所欲尽而未能尽之言。故夫人旧伤交错,肋骨可见。民妇不得不遵故夫人所愿,昭其真相。」
    大理寺卿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后背汗涔涔的。这个陈徘徊怎么这么吓人…呼风唤雨、招引天怒还不够,还开膛剖腹的验尸…莫不是还能沟通阴阳?
    是谁请来这尊大佛的啊?他有些怒了。这本来就是个不好办的案子,两边都难得罪。最好就是拖,拖到两边和解,他当中劝两句,人总是要入土为安的嘛。
    「陈娘子辛苦了…」大理寺卿干干的笑,想把她请出去,却被陈十七打断。
    「故夫人尚有遗言。」
    她这话让整个大理寺公堂全体炸了汗毛。人都死了十几二十天了,还有遗言?!
    「请夫家高抬贵手,莫为了些许财物害了她女儿性命。」她垂首深福,扶着竹杖又铎铎而退。
    过了几天,陈祭月神情轻松,又带了一点惘然,过来探望陈十七。
    「妳居然闭门不出,连打听都不打听。」陈祭月有些抱怨。
    「没什么好听的,死者已经将案情尽诉了。」陈十七心情很明显的不好,「不过是财帛动人心,出嫁多年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大概是被婆婆还是太婆婆抱去了,她才万般忍耐,结果还是忍到死了。」
    「…妳怎么知道她有很多嫁妆?」陈祭月惊悚了。
    「人都小殓了,满头珠翠却是自己的嫁妆…上面有小小的表记,『冯』。没有半件夫家的东西。层层华服如新,但白内里却有些微黄,线泽陈旧…应该也是嫁妆。准备进棺材的都如此华贵,扣在夫家的可想而知。」
    陈十七真料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案件本来就不复杂,只是事涉内宅就很棘手。郑冯氏所嫁夫婿是郑家长房五子,日后还是得分府别过的。郑冯氏嫁妆丰厚,偏又生不出嫡子,只有个丫头片子。
    好歹也是个嫡系,庶子传家实在不象样。想换个媳妇儿,又舍不得嫁妆,冯家也不是吃素的。毒杀太露痕迹,郑冯氏性子虽然绵软,却非常不懂眼色,怎么挤兑责罚都不去死。
    只好扣着她的女儿威胁,试图将她无声无息的饿死。
    谁知道她会那么顽强的活着,甚至惹怒了喝醉酒的郑五公子,于是抓着她的头发,硬将她砸在柱上好几下,把她弄死了。
    「郑五公子酒后误杀,杖五十,流放西北戍边。郑冯氏女由外家教养,发还所有嫁妆。」陈祭月呼了一口气。至于他被大理寺卿辱骂罚俸,那就不用提了。
    「冯家也不是个软的。郑五公子大约活不到西北了。」陈十七嘲讽的说。
    「可能可以活到出京。」陈祭月沉默了一下,「郑家惹不起冯家,但可能会迁怒到妳身上。」
    陈十七嗤笑一声,「我连皇室都敢惹,最好郑家比皇室高贵有手段。」
    徘徊 之二十二
    「谁让妳们提那个贱女人?」风寒未愈的柔然公主嘶哑着嗓子跳脚大骂,一票洒扫丫头抖衣而颤,只知道磕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求饶,只会死得更快。
    「公主息怒。」随侍的王女官苦劝,「您还在发烧呢,为了这些碎嘴的小丫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陈十七什么都不是…」
    公主的怒火立刻转往王女官,「陈十七,陈十七!谁让妳提的?谁准妳提的?贱婢!只会装好人的贱婢!」
    她随手抢过拂尘,没头没脑的打过来,王女官只跪伏在地,以额触尘,一声不吭的忍耐公主的怒火。
    等气喘吁吁的公主头昏脑胀的扔了拂尘坐在床榻,王女官头发已经散乱,后颈肿起一道,依旧和颜悦色,「公主,您该吃药了。」
    「不吃!」柔然公主好不容易熄灭的心火又旺了,「御医都是一群废物!吃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
    王女官哄了半天,把药端来,公主殿下毫不意外的打翻了,只觉得内里燥热难当,嚷着要喝寒瓜桑饮。
    虽然苦劝不已,但王女官还是挨了一个茶碗,不得不把寒凉的茶饮送上来。结果就是,公主的风寒越重,最后还闹起肚子,差点转小伤寒。
    公主殿下,就是个拧性子。劝她往东,绝对往西。下去梳洗涂药的王女官,微微的沁出一点笑意。
    在她高贵的眼中,人命宛如草芥、蝼蚁。他们这些宫人,本该朝不保夕。
    是啊,朝不保夕。她的姊姊只是笑着应答前驸马,被杖毙了。真可笑,应答主人难道不笑还得哭着应?和她情愫暗生同病相怜的赵内侍,只是没接住公主扔过来的翡翠环,也被乱棍打死了。
    早晚也会轮到她吧,早或晚而已。
    其实她不知道是谁开始窃窃私语的,甚至没有追查到底是谁把手伸入公主府。她只是牢牢的背下来,把暗地流传的禁忌之纸嚼碎咽下。
    终究她尽了一个女官的职责,即使被责打也是苦劝了。毕竟没有什么毒品毒药,不过是些寒凉或相克的食物罢了。
    她只是个卑微无知的宫人,怎么会知道呢?她很忠心很尽力,只是公主不好伺候而已。应该知道的嬷嬷也装聋作哑,像她这样「忠诚」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反正,公主,我们不是人,只是妳脚底的尘埃,对吧?不是人当然也就没有良知了…是的。
    她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睛也越来越亮,灿灿的有着疯狂的影子。
    病得昏昏沉沉的公主,还是被灌了几服汤药,慢慢的好起来了。她病成这样,海宁侯孙节居然没来看她…她好伤心。
    当初只是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跪伏于地求垂怜…现在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都是陈徘徊!可恶的陈徘徊!
    她撩帐,却吓得跌回床上。灯影沉沉中,恍惚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如琢。
    「公主殿下,您醒了?」宫人们进来伺候。
    定睛一看,哪来的陆如琢…是盆修长低垂的半开白菊。如玉如月…她深爱的琢郎。
    琢郎,琢郎!
    终究最爱的还是你啊!我那如月如玉的琢郎啊!不就是骂你几句吗?为什么对我越来越沉默?不就是让你爹娘跪一跪吗?为什么你对我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不肯见我?
    你要不是赞陈徘徊有才情有见识,我会气到把你推入湖里吗?
    都是那些阉人贱婢的错!连气话都听不出来吗?我哪里会不肯救你不想救你?
    你为什么不求我?我是君啊!你求我一求会怎样?为什么你只挣两下就放弃了?为什么就这样仅余涟漪的沈入水里?
    都是他们的错!尤其是陈徘徊的错!
    陈徘徊,陈徘徊!
    妳为什么不去死?妳为什么怎么杀都杀不死?妳回来干什么?干什么?!本来就是妳的错,通通都得怪妳…
    为什么每个人都怪我?
    父皇不疼我了,太子哥哥还骂我…连那个狼心狗肺的孙节也只想着妳,明明我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她哭得哽咽难言,伤心不已。却没有一个人相慰,只有一片肃穆屏息。
    在这片安静中,哭声特别的凄凉。
    再怎么烦躁,恼怒,甚至后悔娶了这个看似尊贵事实上一无是处的蠢妇,海宁侯还是只能强忍着,甚至扯出笑脸,柔声的问,「公主可是还恼小人?小人给公主赔罪…」
    「滚!」公主随手抓起一个白玉挂钩扔过去,「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这狼心狗
    肺的小人!立刻滚!」
    海宁侯僵住,白玉挂钩其实砸在身上并不疼,但他的颜面受到了无比严重的创伤。费了极大的力气克制,他的笑终于崩塌,转身疾走,省得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
    蠢妇,蠢妇!只会横冲直撞,从来不动脑筋的蠢妇!又蠢又妒,自己不能生育也不让别人生育,难道要让我绝后?
    蠢妒又狠毒,若不是他机警,顺便把她拖下水,恐怕真的就跟前任驸马一样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