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洵失神地看她一眼,猛地低下头,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两行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步伐僵硬,魂不守舍地走去卧室,半路又停住,像是陡然清醒,转过身来。
“怎么了这是?”白雁跟着站起身来,紧张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陈洵走到玄关,脱下拖鞋,看到一旁摆着的粉色拖鞋,眼眶中又不断涌出泪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脚怎么也伸不进鞋里,浑身也顿失力气,他只好倚靠住墙。
“我出去一趟。”
费力穿上鞋,陈洵用力抹了一把脸,匆匆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白雁一脸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此刻人潮汹涌。
陈洵挤上地铁,站在人群中,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前后的推搡对他毫无影响。
他将连帽衫上的帽子盖在头顶,低着头,任由泪水在脸颊上失控。
冷白色的灯光盖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却好像照不到他。此刻他周身被死亡的黑影笼罩,看不到丁点的光明。
他分明很清楚这一天随时会来。在从林达那得知老太太患癌的那天就很清楚。
可当这天真的来临时,当意识到又有一个活生生的,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离开时,深重的悲痛瞬间便将他吞没。
他曾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在这天哭。他曾反复告诫过自己的。
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地铁到站,封闭拥挤的空间内响起报站。
“人民市一院,到了,开左边门,下车请注意安全……”
陈洵拉紧头顶的帽子,将头垂到更低,随着人潮挤出地铁。
走出地铁的一刻,六月底的夜风扑面而来,满是夏天将至的迹象。
可有人永远留在了这一天,再也见不到夏天的艳阳了。
面前耸立的市一院大楼,如同竖在夜幕中的墓碑。
陈洵愈靠近它,愈感受到勇气正在消散。恐惧支配着他的双腿,令他举步维艰。
既然当初那么坚决地说出“不去”两个字,为什么此刻又要出现在这?
既然还是放不下纪廉,为老太太心痛,这段日子又为什么要固执地强迫自己不早来见他们?
还没进医院,陈洵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
踏入医院后,刺目的灯光刺进红肿的眼,无法睁开。
陈洵只好停在原地,胸间压抑得喘不上气。这种感觉又令他想起溺水时的恐惧。
上次来这时,闫苓离开了。他亲眼目睹了闫苓的父母是如何崩溃的。
他不由后退一步。背后却撞上一个人。
他惊恐地回头,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便低下头,哽咽着说了声:“对不起。”
没等对方回应,他脚步趔趄着走向了前台。
“你好,我找……”
陈洵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刚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纪廉的奶奶的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老太太的姓氏。
陈洵猛地低下头去,紧攥住拳头,又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离开了前台。
大厅里人来人往,穿着病号服,穿着白大褂的,穿着便服的,坐着轮椅的,拄着拐杖的,吊着点滴的,形形色色的人,在陈洵面前来来去去。
陈洵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时面前的电梯停了下来。
他含着泪茫然地看向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纪廉的脸随即出现在他眼前。
对视的刹那,他愣怔住。
依旧是一副这张没有生气,毫无情绪可寻的苍白面孔。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的情况下。
肺腑间难以置信的痛感袭来,令陈洵无法动弹一下。
他眼看着纪廉从电梯里出来,朝他走来,看到他手里握着几张单子。
等纪廉站定时,他终于看清了单子上几个最大的字——“患者死亡通知书”。
眼眶中泪落下的同时,他抬起头来,想从纪廉的眼中找到一丝一毫悲伤的情绪,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无端的愤怒突然占据陈洵所有的思考,他在纪廉脸颊上狠狠挥下了一拳。
周围顿时响起惊呼。
纪廉扑倒在地,缓了缓才转过身来,撑坐着仰头看他。
即使嘴角在流血,他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
陈洵歪斜着身子,一步步走上前,蹲到地上揪住纪廉的衣领,定定地看着他。
“你给我哭!你他妈给我哭!奶奶死了,你凭什么憋着不哭!”
他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直到保安赶到,怒喝着将他和纪廉拉扯开。
“出去!”
“你凭什么不哭!”
视线因泪水变得模糊。陈洵任由保安将他的双手扳到身后,拉扯着到门口,回身依旧紧盯着纪廉,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