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照片背面写着狄兰托马斯的诗。出自六岁纪廉之手。
那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江阁校外。在他八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纪廉穿着黑色的毛衣,藏青色的牛仔裤,蹲在人行道的香樟树下,背靠着香樟树树干,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陈洵经过他时,差点一掠而过。
那一晚躲在夜色中的小男孩,究竟出于什么心理,在这张照片背后写下这首诗?
陈洵将照片放回原位,倒回床上,闭上眼,脑中再度响起昨晚纪廉的话。
“凶手是故意的。”
陈洵不禁又睁开眼。
一个假设在脑中逐渐成形,他内心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纷乱的细线捆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他看回床头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还有背后的诗,难道当初是纪廉故意摆在这,让他看到的么?
陈洵将昨天的衣物塞进书包,回了自己家。
虽然烧刚退,但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走了一段,又出了一身汗,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感觉家里暂时没人,白雁大概是去买菜了。只是时间未免晚了些。
陈洵带着脏衣服走去阳台,扔进洗衣机。等它清洗的过程,他的思绪同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不断旋转。
清洁工和江阁前校长,这两人同纪诚光之间能有什么关联?
陈洵双手撑在洗衣机上,紧皱起眉思索着。
这时门外突然有了响动。陈洵回过神,直起身走出阳台。
抬头发现屋里有人,白雁下意识惊叫了声,看清对方是陈洵,按住胸口喘了口气。
“你回来了啊?”
“嗯。”
白雁打开了灯,看着他走近几步:“怎么嘴唇有点白啊?”
“没啊。”陈洵心虚地擦了擦嘴,侧过脸去。
“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看你脸色怎么不大对。”白雁说着转身将菜放进厨房,“昨天晚上纪廉还好吗?”
陈洵含混地应了声:“还好。”
“那你和他和好没?”
陈洵看她一眼,牵强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
白雁宽慰地笑了笑,走回厨房。
“既然你以后想当警察,就该知道,看人的情绪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是喜行不于色的。”
她背对着他,打开了水龙头,边摘去坏菜叶边说。
“你以为他不开心,其实他很开心。你觉得他不难过,其实他很难过。这种时候你不要从他的神情判断他的情绪,得靠你的直觉去感受。你不是想当警察吗?警察办案有时也得凭直觉。”
陈洵在客厅沙发坐下,没接话。他知道白雁说得没错。虽然“直觉”无法作为呈堂证供,但在查案的过程中,直觉判断直接关系到警察能否找到关键线索,最终能否侦破案件。
“刚才我去菜市场,听人说,闫烨二次开庭的判决书下来了。”
她回头看了陈洵一眼,又转过身去。
“怎么判的?”陈洵低声问。
“死刑。”白雁回,顿了顿道,“那小伙子有过伤人袭警的前科,蹲过几次牢,否则不会判这么重。”
“……是么。”
陈洵伸手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最后停在了《致富经》。
节目正在介绍一位大叔种树的发家史。
陈洵沉默着盯着屏幕上晃动的树,想起纪廉总望着的学校里的那棵银杏树,思绪飘忽出去,直到被白雁的喊声拉回。
“吃饭了。”
“来了。”
陈洵关了电视走到餐桌边坐下。
白雁来回端菜的片刻,感慨道:“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只剩夫妇两人。想想那对夫妻真是可怜,女儿死了,现在儿子又被判了死刑。”
白雁坐定下来,见陈洵望着桌面默不作声,以为他是在内疚,拍了拍他的手背。
“人各有命,那是那孩子自己的选择,你也不用太内疚了。”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
“而且你也救过人啊。”
陈洵伸手拿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还得了什么创伤后遗症,那会儿害我担心死。只能说老天还是想留下那孩子的,派你把她救下了。”
白雁自顾说着,并没发觉陈洵脸色的变化。
“等熬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按纪廉的脑子,肯定能考上最顶尖的大学,说不定还会被公派去国外留学,学成归来成为哪个领域出名的科学家,造福全人类。你也算做了大善事。”
陈洵沉着脸往嘴里塞了口白饭。
造福全人类……做了大善事……
假使案件侦破,纪廉被确定为杀人犯,他妈会作何感受?陈洵不禁想。呼吸又开始不畅。随便吃了几口,他便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