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困境了，女儿又在这时传来噩耗。当开门看到垂着头侧躺在浴缸里的女儿，当面对一浴缸的鲜红血液，一声悲哭都发不出，当耳边传来闫耀生的哀嚎，看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当目送女儿被推进急救室，医生宣布女儿的死讯时，周芳终于意识到了，啊，原来她一直忽略了女儿。
原来乖巧寡言的女儿，逆来顺受的女儿，从不表达自己想法的女儿，也是有血有肉的，有自我意志的，也会感受到来自家庭的强烈痛苦，甚至比她承受了更多痛，痛到割开手腕也不足惜。
可在女儿割开自己手腕前，她却把她当做一个喂饱饭就足够的哑巴，一个长相普通，不会有出息的拖油瓶，一个可以肆意打骂，在里面塞满负面情绪的布娃娃。
她无法接受现实，疯了一阵，对闫耀生大打出手，最后力气全哭完了，她坐在医院冷冰冰的长椅上，盯着地，总算明白过来了——
这或许就叫“报应”。
她以为能瞒天过海，结果现在报应就来了，来得如此迅速，摧枯拉朽，转瞬间就将她整个家都毁了。
闫烨二审开庭这天，周芳坐在听审席，听到法官落锤，宣判儿子死刑，她知道这辈子所有的盼头也随着锤子应声落地，被判了死刑。
陈洵从自己家赶到闫苓家，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纪廉说，廖有福是杀害纪诚光的凶手之一，陈洵选择相信他，并且下决心要找出其他凶手。
晚上睡不着觉，再度冷静回忆过一遍后，他打开电脑，在网页搜索栏里输入“江阁中学”、“刘贤武”这几个字，很快便跳出了相关的资讯。最新消息便是刘贤武在中秋当晚被闫烨杀害。
陈洵将网页往下拉，逐条浏览，连学校论坛的消息都不放过，直到眼睛扫到一则新闻，滑鼠标的手指不由停住。
新闻的标题为《XXX书记到访江阁高中，预祝百年老校再创辉煌 》
而吸引陈洵的是这则新闻里附的照片。
照片中可以清楚看到十数个人站在江阁高中的那棵银杏树下，正对着镜头，神情各异。
陈洵只认得其中两个人。一个是刘贤武，另一个则是蔡兴。
底下时间显示这则新闻发于2001年。
恰巧是纪廉他爸失踪的那一年。
陈洵盯着照片看了片刻，突然发现几人脚下的土看着像刚翻新过，围着银杏树的栅栏看着也格外新，似乎是刚装上的。
陈洵冷不丁想起去年运动会那会儿，去体育办公室领号码牌，无意听到几个老师的闲聊。
——“我记得最清楚是那个，银杏树周围那圈围栏明明刚建好不到一年，老刘头非要翻新，你说他为了什么？”
翻新。
失踪。
尸体。
树。
——“发芽了。”
——“害，春天了嘛，这树活得好好的没死，当然会发芽。”
——“那破树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破树？它活到现在已经快一千年了，被脚下土壤滋养着，捱过风霜雨雪，哪里破？”
……
陈洵想到过去自己同葛佳和纪廉的对话，想到纪廉望着银杏树时出神的模样，一瞬间，一个念头如流星般从他脑中划过，令他触电一般，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盯着照片上刘贤武和蔡兴的笑脸，还有他们背后华盖如伞，郁郁葱葱的银杏树，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陈洵想即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钱茂，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于是只用彩信给钱茂发去了那张合照。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隔天一大早，陈洵就出门去找闫耀生了。
陈洵找到闫苓家时，周芳下夜班刚到家不久，听到敲门声，她神情漠然地打开门。
陈洵见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的短袖制服，不知是制服过大还是她瘦了许多，套在身上十分空落，显得形容枯槁，看起来没有任何活人的生气。
她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眼陈洵，嘴里用微弱的声音问：“是你？怎么了？”
陈洵振作精神，同她打了个招呼：“周阿姨，我是来找闫叔叔的。”
周芳无力地摆摆手：“他不在家。”
陈洵面带尴尬地上前一步，朝屋里望了眼：“他有说他去哪儿了吗？”
“没有。”
“哦。”陈洵走进屋里，站到她身侧，“周阿姨，您刚下班回来吧？”
“嗯。”周芳应了声，让开一步，像是嗜睡的人突然清醒，眼神防备地盯住他，“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周阿姨，我有些事想问你。是这样，闫苓其实在生前写了一封信给我，信里有写到您家里的一些事……”
陈洵话还没说完，周芳用尖利的声音打断他，将他往门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