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国伟想着，又看了眼她身旁人模人样的陌生男人，大概猜到男人为什么会失手推了李汉林。可怜的老头只是撞破了一桩偷人的丑事，谁知为此搭上了自己的命。
“五万。”
低头沉默了数十秒后，高国伟环顾四周，听周围仍旧静悄悄，便伸出整只手来，这样说。
“芳姐，给我五万，我帮你把他埋了，咱这事当做没发生。我拿命给你保证，见谁也不说这事。”
周芳听后没说任何讨价还价的话，环抱着自己在八月不住发凉的身体，拼命点头答应，望着他的眼神像是望着救世主。
高国伟将地上的李汉林拽起来，蔡兴看鲜血从他脑袋上涌出来，滴到地上，如梦初醒，连忙脱下自己的polo衫，将李汉林的头包住。
高国伟把李汉林摆在车子后备箱里，蔡兴光着身子又找到个蛇皮袋，将李汉林的头摆在蛇皮袋上。
高国伟让蔡兴将车开到了工地。两人一头一尾将李汉林从车里抬出来，就在这时，李汉林的眼睛突然睁了开，它们浑浊，似乎渗着血，不知是从眼底流出来的，还是脑部的血流到了眼睛里。总之，李汉林就睁着那双带血的浑浊的眼，在对上高国伟的一刻，突然睁到最大，以令人胆寒的，像是从地底下飘出来的声音向他发出了求救。鲜血从他一张一合的嘴里流出来，堵住了他的咽喉。他只能发出那一声，唯一一声求救。
“救救我。”
然而善念像是这个严酷夏夜里难以维系的凉风，只稍稍拂过高国伟的心尖，之后便迅速消失不见。
谁让他倒霉呢，高国伟告诉自己，这就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和他一样，好巧不巧地摊上这事，也是他的命。
而后来，他拿着周芳给他的钱，染上赌钱的恶习，将自己赚取的不义之财一而再再而三地挥霍一空，掏空自己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瓶劣酒，坐在马路边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也这样跟自己说。
“命，都是命。坏钱是留不住的。”
而活埋李汉林的这一晚，这一刻，他看向蔡兴，两人像是结识了数十年的好友般达成默契，齐齐甩脱手，将李汉林扔进了打地基挖的深坑里。
深沉的一声“咚”之后，李汉林睁大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芒。
一铲子接一铲子的泥土覆盖了他的解放鞋，覆盖了他打了深蓝补丁的黑裤子，覆盖了他破洞的白色汗衫，覆盖了他有刀刻般皱纹的瘦削脸庞。
之后蔡兴烧掉了自己的衣服和蛇皮袋，冲洗了车子。周芳同他开车回到那个信号塔旁，用锉刀和水洗去了血迹。
巧的是，那天凌晨，天下起了雨。
彼时葛佳坐在床上等爷爷，半梦半醒间听到雨滴落在窗沿的声音，醒过来。
她垫着脚推开窗，望向黑洞洞的淅淅沥沥的雨幕，希望能在前面的小路上望见回家的爷爷，但并没有。
高国伟开动着混凝土搅拌机，用灰白的水泥将李汉林长久地封在了地下。
第78章 《渡夜》（2）
这天，蔡兴再度坐进了审讯室。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学校办公室，这会儿却戴着手铐，坐在警局里。前后的落差令他如坠地狱。
几天前，他因为妻子自杀来到这里，但侥幸得以回去，然而这次，他猜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审讯桌后，钱茂沉默着起身走去一边。小马按着叠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片刻后，钱茂端了杯水过来，摆到蔡兴面前。
“刚才带你走的时候，看你还在泡茶吧？我们这没茶，喝点水。”
“……谢谢。”蔡兴双手捂住杯子，点头致谢。
“没事。不用紧张，蔡老师。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么。”钱茂对他报之一笑，又举起那个塑料袋，让他看袋子里的笔，“刚才在学校，你还没回答我，这支笔是你的吗？”
蔡兴盯着那支标了自己的姓的红笔，低头没做声。
做笔录的小马停下笔，侧头看了眼钱茂。
钱茂同他对视一眼，开了口：“蔡老师，前两天，有个叫高国伟的男人来我们警局自首，说他在十年前曾经参与一起凶杀案，帮两个人埋尸体。”
蔡兴猛地一震，手中的杯子被打翻在地。
好在是个纸杯子，但水撒了一地。
蔡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地弯下腰要去捡，却发现椅子将他卡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好又直起身来，额上登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没事。等会儿我们来捡。”
钱茂摆摆手，接着说下去。
“高国伟坦白交代了埋尸的地点，还有案件发生的经过。大概是两个人偷情，结果男方误杀了一个老人家。其实准确说是误伤，那老人家起初还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如果那会儿立马送医院，抢救及时，说不定能救回来。但高国伟和那男人联手把那老头给活埋了。做到这一步，也就不是误伤，也不是误杀了，而是故意杀人了。他俩把老人家埋在了一栋居民楼的地基下，到现在，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