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少年戳在她面前的手指,往自己的心口收了收,转而道:“我对你的心意,难道还需怀疑么?”
    李哪吒盯着那双盈盈如水的眸子,确实澄澈得仿若能一眼看透,她太过干净,也过于美好,大抵是世间男子都会心悦的那种模样。
    药,这还真是提醒他了。
    他嘴角轻抽,哑声开口:“我也不想怀疑啊,可你连救命的药都能给他,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这质问声语调轻慢,却隐约透着些无力。
    他似乎已经从愠怒转变为失望与害怕——
    当日土行孙对她的大方觊觎,平日里军中将士对她的欣赏、暗自倾慕,此般种种,他皆全不在意。
    而这一次,他一直以来的骄傲似乎被人踩在了脚底,姬发是天子,是天子……
    杨暮言觑着面前人阴晴不定的目光,忍不住泪眼朦脓。
    她踮起脚,去环他的脖颈,抽噎道:“你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信她呢?
    李哪吒没有动,挺拔的身躯直立如松,他默了片刻,才冷声开口:“大军三日后出征,我再问你一次,跟我走,还是留下?”
    这近乎是一个选谁的问题,杨暮言茫然无措,只得低声试探:“我……我不能抗旨啊!”
    她仰首靠近他的下颌,保证道:“你信我,我一定会把事情解决,断了他的念想的。”
    她不会做白妍的替身,也绝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可此般不顾全大局。
    可她的少年大抵理解不了她,抑或是他的心绪早就被腾然而起的危机感冲乱。
    李哪吒面无表情地抬手,拽下了她纤细的藕臂。
    在他转身时,杨暮言赶忙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急声道:“你去哪儿,你不要走!”
    那身铠甲宽厚,她抱得实为吃力。
    人纠结拧巴起来的时候,大抵连自己也搞不清该做些甚么。
    李哪吒一声不吭,明明儿内心像只斗败的公鸡,外表却依然是一副傲不可攀的冷峻模样。
    他将她的手指扣于掌心,不着痕迹地避开铠甲上的锐利处,往后甩去。
    “不用你管。”
    声音缓,却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旋即,打开了房门。
    光线渐暗,杨暮言盯着院中随风翻卷的落叶,只听他身上金属碰撞的声音愈行愈远,心里头荒寂得恍若寸草不生。
    她指尖余温尚存,左手缓缓抬起,去撩宽大的云袖。
    而右上臂那点红色朱砂映在她眸中,是如此的刺眼。
    -
    帝辛八年,八月初十,姜子牙在岐山金台拜将,后日,周军便会出征进攻朝歌。
    一切都进展得如火如荼,唯有到夜深之时,众人才有闲时休憩。
    相府里的花园视野开阔,举头即可望明月,大抵亥时三刻,月上梢头,李哪吒自净房往寝室而去。
    行至游廊拐角处时,远远地便望见杨戬站在花园里,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这人素来寡言,而如今更是清冷,据土行孙所言,押粮路上除了发号军令几乎一言不发,哪怕他老土使出浑身解数,得来的也只是对方的几声“嗯”。
    李哪吒放轻步子走近,而后才瞧清他掌中握着的物什——
    是那日哮天犬在废墟中翻出来的粉色玉镯。
    他眸光收紧,顿在了原地。
    那头杨戬正垂眸,手指摩挲过玉面,来回往复,就似是踏过多年的回忆。
    睹物思人,哪怕是他这个旁观者,都能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痛楚来。
    李哪吒喉结上下一滚,终究还是将这几日的苦闷暗自咽入腹中。
    他心爱之人,尚全须全尾,他还有甚么好不满意的?
    -
    翌日卯初方至,周军便浩浩汤汤向东进发了。
    小将们昨夜宿在军营,杨暮言并未与临行的众人打上照面,而她醒来之时,也不过卯时一刻。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她坐在妆奁前,抚着那支点翠发簪发了许久的呆。
    身为玉虚宫唯一的女弟子,她心性自然是聪慧的,自打听闻了她姐姐与杨戬的前尘往事,渐渐地,她也从其中想明白了其他一些事儿——
    她同哪吒相遇,又经太乙师叔极力撮合,一路酸甜苦辣行至今日,兴许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她想,既是缘定今生,那么,他们绝不会被拆散。
    杨暮言将发簪收入妆匣中,而后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出了房门。
    院中有小厮在洒扫庭院,整洁有序。
    她抬首瞻那明亮的日光时,余光瞥见有一人连忙放下扫帚,朝她走来。
    “暮言姑娘,”迎面站立的小厮朝她颔了颔首,“李将军临行时,托小的交给您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