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加上妒意横生,穆鹰忿恨交集,一掌击毁置于一旁桌几上的青铜骏马,极其珍贵的青铜马饰就这么在他的怒气下碎成一块一块。
    赫--
    秦从恩倒抽一口气,先前的忐忑都被这一幕吓飞了。
    「那是穆鹰最喜欢的摆饰!」她一急,想上前捡回马匹的「尸块」拼凑,却被他捉回,牢牢钉在墙上。
    「不要管它!」
    该死!
    他气她无视于他的存在,嫉妒那些能赢得她关切的所有人事物,现下,连一匹破烂假马都能轻易掳获她的关注,那么,他这个夫婿到底算什么?她到底把他的心意置于何处?天杀的该死的烂心意--
    心意?
    他对她……
    在穆鹰心中翻腾急涌的怒潮骤然顿止,倒映了一张寒噤小脸的黑眸融入一抹遭受惊扰的错愕,不过,此番错愕很快就被心甘情愿的释然所取代。
    原来,他的占有欲、他的贪婪、他的渴望、他的疑惑全都其来有自,来自那个由心系多载的承诺变质为无法割舍的「情爱」,最初的邂逅,是让他的心跌入她纯净瞳眸的肇端,而与她一点一滴的相处,则堆积成难以抹灭的情愫,于是--
    他明了,自己爱上这个心性单纯的痴儿了。
    但也由于她的纯洁善良,他该死地感受到手中捉摸不定的慌乱!
    她似糖如饴,甜美得教他爱不释手,却会轻易在掌中化于无形……
    她,能懂吗?
    「痛……」
    被他的蛮劲捉疼了肩膀,秦从恩蹙眉发出吃痛声。穆鹰自失神中惊醒,放松因愤怒而失去控制的手劲,但双手没有撤离,而是轻靠著她的肩头。
    如今,厘清了自己的心情,与其说他愤怒,不如说是尝尽深深的无力感。
    「从恩是不是,犯错了……穆鹰不要生气好吗?」局促的小手怯怯地爬上他刚毅的脸庞,想为他抹去眉间的摺痕,抹去他的不开心。
    穆鹰抿唇不语,仅是定定注视著她。
    她单纯到连他为何发怒都一头雾水。
    换做别人,她也会用如此稚气却真诚无欺的眼光,央求他人弭平怒意吧!
    这双憨傻的明眸,澄澈得犹如不染红尘般纯净,他却想在这一泓清池投入只为他而起的涟漪,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或许吧,想勉强她,最终反而替自己换来挫败滋味。
    「穆鹰不说话?」秦从恩心急了。她不要穆鹰不理她呀……
    「从恩,我问你。燕燕提到你希望她为我生下子嗣,这是真的吗?」眉心褪去适才交锋的怒意与厉色,他戛声问。
    秦从恩螓首轻点。
    压下胸口泛起的窒闷,他又问:「你不愿生养我们的孩子?」
    螓首在是非之间迟疑徘徊,最后还是选择轻遥
    无私的诚恳,却如一把利刃,讽刺地在穆鹰的心头划下一道难以自欺欺人的缺口。
    「其实,你愿意嫁我是出于不得已吧?秦家,才是你心系之处,秦家人,才配在你心头占有一席之地。你的少主、小姐、还有那一长串的闲杂人等,甚至是糖,都比我来得有价值,是吧?」他口出疑问之语,每一句却以揉和了挫败与黯然的意味作结。
    穆鹰腾出一手,轻抚眼前这张娇憨得令他疼惜的圆脸。
    「我为你动了情,你的情会停驻在我身上吗?」
    许是白问了。
    果不其然,圆滚滚的眼儿茫然地眨了眨。
    「你想不想回秦府?」
    圆眼一亮。
    「我明白了。」不让她开口,穆鹰收回搁在她脸上与肩头的手,迈开略显沉重吃力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房。
    此夜,合该交颈的鸳鸯,形单影只。
    独卧。
    天明,彻夜辗转难眠的人儿,踏著晨曦来到书房外的石阶。
    独坐。
    望穿秋水的眸光不时飘向紧闭的门扉,想上前敲门,却又怕打扰了眠中之人,她索性双掌撑颚等待。
    不知在阶前坐了多久,一夜未眠的秦从恩倦困地打起盹来。
    来到书房前的人一看见她,她就是这副昏昏欲睡又缺了个枕头的滑稽模样。
    「喂,你嫌日子过得太悠闲,好好的堡主夫人不做,改行当看门狗啊?」冷言冷语问,此人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言语之间,间接认同了她的身分。
    半睡半醒的秦从恩听见人声,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
    「……燕炤云?」
    听出她浓浓的困嗓,燕炤云不耐地撇撇嘴。「要睡回房去睡,别在这里挡路。」
    「从恩睡不著,等穆鹰。」她又望向身后,眼里盈满等穆鹰出房门的期待。
    等堡主?
    「堡主不是昨夜骑马出堡了吗?」对昨夜堡主院落的骚动一无所知的他,由于前两日到城南的牧场去做例行防卫视察,今早才自牧场回来,这也是听轮值守门的弟兄说的。
    「穆鹰出去了?」
    「怎么,你不知道?莫非,你等了他一夜?」燕炤云诧异地看著她,发现她眼窝下浮现些许黑影,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秦从恩一反常态没有回话,突然埋头趴在膝上。
    半晌,见她双肩频频抖动,燕炤云脸色微微一变。
    「喂,你在哭吗?」穆鹰还在生气,所以不理从恩,不陪从恩了……呜呜。
    两声哽咽回答了燕炤云,他猜对了!
    「喂,我说过堡主很忙,有时候忙到抽不开身陪你也是情有可原的,你犯不著为了这点小事就哭吧?很难看欵。」
    听说有些女人可以哭得很美、哭到让男人心疼断肠,虽然小白痴闷著头哭,看不到她的泪容,不过他猜一个不懂得做作的女人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还是哭。
    「欵,你想家,是不?」听说思乡情切之人,情绪总是比较容易崩溃。
    泪人儿抬起小脸,燕炤云所言,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某处压抑多时的思念,她鼻酸地诚实点头。她好想少主、好想小姐、好想秦家所有的人……
    一张泪痕斑斑外加两管鼻涕的鹅蛋脸果然难看。
    但,莫名地,燕炤云感觉胸臆间宛如遭受某种不知名的心绪狠狠一撞,心头突然为她的清泪拧紧起来。
    「你想回京城秦府吗?」年轻湛朗的眼瞳,慢慢覆上一层外人难辨的复杂。
    「想……」每逢问答,秦从恩都选择心底最单纯无邪的答案。
    「有个人可以带你回去,你要不要走?」
    第九章
    金鸟西坠,日隐江头。
    南行赶了半日的路程,秦从恩一行二人抵达一处密林,过了此林便能远远眺望关隘口。林径窄而曲折,于是他们牵马步行。
    走在后头的秦从恩,眉头自离开漠鹰堡后就揪成打不开的结,离漠鹰堡愈远就愈趋沉重,踏在枯黄落叶上的步履亦愈发迟缓,终至停顿。
    前方的男人听闻她的足声,回过头来。
    「怎么了?」
    「这样不对。」垂视地面的圆脸抬起,深锁的眉间堆满担忧与后侮。
    男人不发一语,迳自看著她把头摇得如博浪鼓、嘴里又呢喃了好几个「不对」。
    「从恩没有告诉穆鹰就回京城,这样不对。」
    要是穆鹰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
    可是,穆鹰正在生自己的气,应该不会想见她……
    想著想著,无限怅然涌上秦从恩心头,双肩也跟著垮了下去。
    「我说了会派人告知他,不用担心。」男人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人儿所出之言再次令他驻足,敛眉回首。
    「不要了,从恩想回漠鹰堡。」
    「你不想回秦家?」她会改变主意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可是从恩想先去找穆鹰,跟穆鹰道歉,从恩不喜欢穆鹰生气的样子,穆鹰生从恩的气,从恩这里也好痛好痛,好像快要裂开来一样……」她揉抚著心窝处,难过得想哭。
    「他生你的气?」
    「嗯,穆鹰好生气、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