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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臣棋艺拙劣。”
    “孩子,你谦虚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便已经棋胜一子了。”盛廷笑问,“你是何时察觉的?”
    “微臣愚笨,本该在十四年前便察觉的事,到了如今才刚刚想明白。”娄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仔细说说。”
    娄简执白棋落入棋盘之中:“微臣当年被赤羽宗门徒带后,大约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都在逼问微臣叛国案的事,所问最多的便是雷火的配制之法。那时微臣心中满腹委屈,不明白为何自己替阿姐遭罪。近日才想明白,为何赤羽宗当时指名道姓的要找宁亦安?”
    宁书琴、宁亦安、娄简三人,自小便生活在府中内宅。深闺高阁的女子们何处知晓赤羽宗的事?
    细细想来,那些门徒当时并未说明自己是谁,可宁亦安却像是早先窥知到了危险,第一时间将娄简推了出去。
    盛廷落子:“那是因为啊,有一次朕与你阿耶谈话,不小心被这皮猴子听了去。”
    娄简淡然笑道:“怪不得,阿姐知道镇国公也曾查过此事。”
    “可你怎么会想到此事与朕有关呢?”盛廷捋着胡须道,“云舒这孩子做事向来稳妥,他是如何被你看穿的?”
    “其实这把戏不算高明。”娄简继续执棋落子,“第一,微臣见过几次雷火,当年大烈与西胡人开战,所用雷火数以百万,换算成实物,约摸着也有万抬。大烈水路、陆路若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大量货物,必定引人怀疑,内有地方监察官,外有千目阁,只有官造的货物才无人敢过问。”
    盛廷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总是有不怕死的聪明的人,幽州刺史牧泽以及上下官员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被牵连的吧。”
    所谓的君王喜玉石,不过是盛廷的障眼法。
    “确实,他们当年便是在幽州截获了雷火,又将此事告知了你阿兄。”
    “第二,朝堂看似是冯明安一人只手遮天,各自势力结党营私,若是换个角度看,即便朝堂乱成了一锅粥,不还是安安稳稳地熬了数十年吗。微臣并不觉得,陛下会将刀柄递与旁人。因此,微臣断定,不管是翊王还是冯明安,其所行之事,皆是由陛下授意的。”
    盛廷没有反驳,落子的声响清脆响亮。
    “但……微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赐教。”
    盛廷搓捻着棋子道:“你阿耶,也曾问过朕。”
    “陛下是如何回答的?”
    “大烈自建国起便与西胡戈伐不断。两百年,边塞白骨露野民不聊生,大烈早就撑不下去了。”盛廷看向娄简,“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朕一边不希望两国兵戎相见,一边又在暗地里为西胡人提供雷火攻打边塞。”
    盛廷起身走向一旁的案几,寻来三本账目放到娄简面前:“这是十五年前,户部的账目。”半炷后,娄简便明白了。
    大烈自百年起,国库便陷入了僵局。一边是历朝历代皆有蠹国殃民之人中饱私囊,一边是百姓盼着多子多福,壮大家业,这看似声色犬马的天朝上国早已是沉疴难愈。
    “一块土地想要养活三十人与三百人本就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土地越是丰饶,蠹虫便越是猖狂。”
    娄简蹙眉难言,盛廷所行之事虽然荒唐,但……在情理之中。
    “微臣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是。”娄简拱手,“陛下一面制雷火售于西胡,充盈国库;一面又因战事所需不断招兵买马,填补边塞士卒,此一计至少可以再为大烈续命数十年。”
    盛廷笑道:“若是百官有你一半的聪慧便好了。”
    娄简沉默不语,目光似是要将盛廷灼穿。
    “你的眼神真的很像远山。”盛廷似是透过娄简看着故人,“你,还有什么疑惑?”
    “治水,在于疏淤并重。蠹虫啃蚀的确难以拔除,可陛下若真有大禹之心,那便应当一视同仁,为何您只舍弃百姓?”
    “孩子,你真的觉得朕是这样的人吗?”面对娄简的质问,盛廷不恼。
    “陛下的意思是……”
    “那些因叛国案牵连的朝臣……”
    “真真假假,才叫人辩不清,看不透啊。”盛廷的黑子落于棋盘,他笑道,“这局,朕险胜半子。”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为了这个答案,同你阿耶一样丢了条性命,你,后悔吗?”
    “陛下与微臣的父亲是总角之交,您就这般信不过他?”
    “不是信不过。”盛廷摇了摇头,“所谓皇室,除了主宰生死,也是一个国家的信仰,是如同庙宇之中的金装神佛,受人膜拜瞻仰。孩子,人若是没了信仰会如何?”
    “礼崩乐坏,人心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