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姑听到章兰希的嚷嚷,霍地恍然大悟,“你叫水叶……童水叶是吧?八年前被救起来的小女孩就是你。”
    重提往事,童水叶顿时僵住。
    “你怎么会知道八年前的事?”章兰希亦是一惊。
    “因为我就在现场,一个活了下来,另一个死了。”香姑喃语。
    童水叶身子颤了下,不寒而栗。
    “你既然在现场,为何不帮忙救人?”章兰希不解地问道。
    “那天雨很大、很大,湖水都满溢了出来,我不会泅水,没办法救人。钟大人来了,他救了你却没救成他自己的女儿。”
    香姑完全陷入回忆里。八年了,一切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她自己也被那一日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童水叶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不稳,轻吁一口气后才颤声道:“兰希,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留下来。”
    章兰希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扶著她往回走。
    “别再来找什么许愿草了,世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日子要过下去得认命,别想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花花草草来解决生活的难题。”笑姑对著她们离去的背影抛下这些话语。
    闻言,章兰希不死心地回眸。“我还是相信世上有许愿草,你们若是执意不肯告诉我们也不打紧,我们会靠自己的力量找出来。”
    香姑不耐烦地回嘴:“去找吧!找到死也不会让你们找到,因为这世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许愿草了。”
    见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姑突然笑不出来了,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儿。”
    “你说谁?”香姑问。
    “童水叶啊。”
    第四章
    湖边柳外楼高处,望断云山多少路。
    阑干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
    轻无管系狂无数,水畔飞花风里絮。
    算伊浑似薄情郎,去便不来来便去。
    宋欧阳修玉楼春
    净湖一行回来之后,童水叶病倒了。
    章兰希请来大夫为其诊治。
    大夫把了脉后淡淡地道:“水叶姑娘没什么大恙。”
    “既然并无大恙,为何镇日躺在床上,毫无精神?”章兰希被童水叶的病吓了一大跳。
    “心病一样折磨人。”
    “什么?您说水叶得的是心病?怎么会这样?我看她昨天还健健康康的啊。”章兰希看了一眼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童水叶。
    “是啊!心病就是这么奇怪,可以让一个原本健健康康的人突然一病不起。”
    大夫收拾起药箱准备离去。
    “大夫,您还没开药方呢!”章兰希追了出去。
    “水叶姑娘不是真的病了,老夫也毋需开药方,你只要到街上的草药铺配几帖滋阴补身的药材炖猪肉,让水叶姑娘补充体力即可。”
    “真的不用吃药?”
    大夫摇摇头,“真的不用吃药。除了心情不佳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水叶姑娘有什么病症。”
    章兰希一听,这才放下心。送大夫离开后,她上街买了滋补的药材以及一些猪肉、猪大骨,顺便绕去水叶轩,唤住毛毛:
    “请厨房的程大叔把这些药材连同猪肉、猪大骨一起炖著,炖好后送去水叶居。”
    “姑娘怎么了?”毛毛用布巾抹了抹手,接过药材和猪肉、猪骨。
    “受了点风寒,不碍事。”
    章兰希扯了点小谎。她也不想说谎啊,可要解释原因得从净湖的笑姑和香姑开始说起,那太累人也没有必要。
    “客人都在问怎么没见到姑娘。”
    “就说姑娘到慈心堂帮忙去了,倒是你们几个,可别因为姑娘不在水叶轩而怠忽职守。”
    “不会的,我们一向安分,这点姑娘可是比谁都清楚,你看铺子里生意还是同往常一样好。”毛毛指了指四周,果然座无虚席。
    “那是只有一天,如果水叶连著七天没进水叶轩,这里的生意还是一样好,客人也没有牢骚和抱怨,同水叶在时没两样,我才真的相信你说的话。”
    “七天?姑娘要休息七天啊?”毛毛担心地问。
    章兰希自觉话说得太快,急忙解释:“我是打比方,水叶不是神仙,自然也会疲倦想休息。”
    “姑娘真的不要紧?”
    “怎么?你不信吗?收铺后你们可以自己去水叶居瞧瞧,我说不碍事就是不碍事。”
    ***
    同日傍晚,章兰希提著一袋水梨走进水叶居,童水叶正坐在床沿,双眸盯著窗外。
    “毛毛他们来看过你了?”章兰希见桌上堆满一桌的吃食,做了合理的假设。
    “刚走,我要他们回去照顾水叶轩的生意,晚上客人多,竹笙和冬青会忙不过来。”
    “他们怕极了你一病不起,吓得赶紧来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碍事。”
    章兰希拣了张椅子坐下,拿起随身携带用来防身的小刀削起水梨,削了一会儿,就听得童水叶长叹一声。
    “我没病,只是心情不好罢了。”她神情黯然地道。
    “是不是被笑姑和香姑吓得心情不好?”
    章兰希递上削好的水梨,童水叶摆了摆手。“你吃,我真的没什么胃口,毛毛刚才强迫我喝了半碗补品,我到现在还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章兰希点点头,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起水梨来。
    “我也觉得奇怪,笑姑为什么否认曾经见过许愿草?一定是如我所想的,许愿草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们自私的把所剩无几的许愿草藏起来,打算留著自己用。”
    “无论如何,我们没权强求笑姑她们拿出许愿草啊!”
    她根本不想要什么许愿草,笑姑说的有理,如果世上真有许愿草,怎么会总是上演著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
    “她们太自私了,只为了自己。”章兰希没好气地说道。
    “或许她们有难言之隐。”
    “就算有难言之隐也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嘛,还故作神秘地提醒你八年前的事,香姑不知道你恨不得忘记那回事吗?”
    一说及此,童水叶的泪水不禁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她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当她听见香姑提起那个悲惨的日子时,全身抑制不住地发颤,容色也苍白得吓人。现在想起,仍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这也不能怪香姑。”
    “你确定八年前,发生那件事时,香姑也在场?”章兰希狐疑地问。
    童水叶颔首。
    “她为什么没有加入救人的行列?”
    “当时雨势太大,大到我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湖水。而且我自己也怕得要命,压根儿不记得香姑是否加入救人的行列。可是以当时的情况,要救人真的很难。”
    “香姑说她不会泅水,所以没下去救人。”
    “我能理解。”童水叶哽咽难言。
    “可钟大人却冒险救了你。”章兰希由衷佩服。
    童水叶心有余悸地说道:“当时,艾儿比我更容易援救,她离岸边较近,可不知道为什么,钟伯伯会先救我。”
    “水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很努力想忘掉,好不容易你终于能稍稍释怀,就别再去想那一天的情景了。都怪我,不该带你去找许愿草的。”好意竟变恶意,也是她始料未及。
    童水叶的哭声渐转成压抑的低鸣,撕扯著闻者的心。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或许也晓得哪里有许愿草。”章兰希将水梨核往窗外一扔。
    童水叶摇首,“我不想再找什么许愿草了。”
    章兰希并不想轻易放弃,说出自己的看法:“有了许愿草,你可以许下洗去一身罪恶感的心愿,这样你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我情愿要这份痛苦,人死不能复生,就算罪恶感没了,艾儿也不会活回来。”
    坏就坏在她太有良心了,没有良心的人自然有办法编出一百个理由来安慰自己,说八年前的事件与己无关,可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