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人没下这种命令,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如此大胆让莫姑娘洗咱们的尿桶。”厨娘为难地道。
    “这……平常由谁清洗?”
    “各人制造各人洗。”
    “严季雍的也是自己洗?”她不信。
    “当然不是,大人是尊贵之躯,不做这些粗活的。莫姑娘,你慢慢刷,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高手。”厨娘安慰地道,紫乔姑娘在梅龙镇可是赫赫有名的布庄,厨娘偶尔也会光顾,对这位娇滴滴的小姐现下得在严府刷尿桶一事,她是有无限同情的。
    “刷完尿桶呢?是不是要清洗茅房?”她想当然耳地道。
    “姑娘真是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厨娘一惊。
    莫紫乔冷笑,“照这种阵仗,要猜下一步严季雍想怎么整我并不难。”
    “严大人气应该很快就会消了。”
    “我不敢想,小心眼的男人容易生气、容易记恨,很难原谅别人。”
    “莫紫乔!你拉着厨娘扯些什么?想偷懒啊,洗了多少个尿桶了?”
    冷酷的嗓音由身后传来,莫紫乔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发现他就站在距她不到十来步的凉亭里。
    “还没开始洗。”
    厨娘不知何时已离去。
    “要是到天黑还没洗完,你就别回家了。”他走向她。
    “坏心人!”她喃语。
    “是你先使坏,我不过是略施薄惩罢了。”
    他不想心软,是预备挫挫她的锐气,女孩子家太有棱有角不是好事,将来与婆家的人相处也会出问题,他是为了她好才非要她履行承诺不可。
    “放心好了,中午以前就能洗好,下午贴道歉的告示,晚上与打更的更夫同行扫街公开澄清你的清白。”她都想好了,晚上街上没啥行人,比较不会丢人现眼。
    “明天一早先上街公开道歉,下午再来刷尿桶。”他说。
    她的眼神忧郁,他看见了,但他不为所动。
    她的模样真如诸祭形容得美好,表情无邪纯真,像朝阳下的微风般无害。
    可她冲动的个性却挺伤人的,错指姐夫的事件,不能说他没受到伤害。
    “你就不能高拾贵手吗?”她发出恳求的讯息。
    他比谁都冷硬,“不行。这是做人的原则,你犯了错,我没以大清律法判你的罪,已经很便宜你了。”
    “季雍哥。”
    是女人的声音,两人看向发声的女人。
    严季雍露出好看的笑,“家瑛,你来了!”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友善的笑,而这朵笑竟然飘向远方那个叫家瑛的女子。
    她开始努力刷尿桶,中午前非完成不可,否则严季雍又会刺激她、羞辱她。
    她的眼皮又开始跳了,恶运将临。
    第4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按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谒金门 五代 冯延巳
    莫紫乔觉得自己真是一则笑话,刷了三天尿桶之后,她站在大街上说:“我对不起严季雍严青天,我的胡涂和任性使得严青天背上始乱终弃负心汉的丑名,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
    整整一个白日,她大声嚷着这句话,直到太阳下山,喉咙都喊哑了。
    李诸祭看不过去,约了严季雍品酒,想乘机替莫紫乔说项。
    “你这个大学士不留在京城修四库全书,老往梅龙镇跑不怕皇上怪罪?”严季雍喝下黄汤,话兴大开。
    “你这个钦差大人不也没四处行走各省察访民冤?”李诸祭笑道。
    “皇上尚未下旨,我不能妄动。”
    “所以你闲着没事,欺侮弱女子。”
    严季雍反问道:“你说谁是弱女子?”
    “紫乔啊,听说她在你家又是刷尿桶,又是洗茅房的,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些。”
    “这是她自找的。”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他把与她之间的过节拉高对峙,成为一种非赢即输的战斗,很多时候必须认真看待,不能打马虎眼。
    “季雍,你可以不用这样得理不饶人的。”
    “你不懂!”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
    李诸祭这个和事佬觉得很无力,有些人平常时间看似很讲道理、很好沟通,但往往在关键时刻,特别顽固,谁的话都不听。
    “听说家瑛住进了严府?”转换话题大家都轻松些。
    “她身子不好,来养病的。”
    “她哪里不舒服?我以为她身子强健,去年元宵见她,活蹦乱跳,难以想像她会生病。”
    “癫病。”他说。
    李诸祭一惊,“怎会有这样的病?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以为她眉开眼笑,很快活的模样。”
    “最近初发的病,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有人对她做了什么,我看我婶娘天天以泪洗面,求神问卜也不是办法,提议把她接来梅龙镇。”
    “这样好吗?皇上圣旨一下,你可能就要离开梅龙镇,届时家瑛怎么办?”
    “或许那个时候她的病已经好了。”
    “希望如你想的这么乐观,听人说癫病是很难断根的毛病,也不好照顾,你最好给她请个大夫。”
    说到严家瑛,她是严季雍一位远房叔父的肆女,人未发病前因生得可爱甜美,惹来不少人求爱,在她住的城里也是名人缘不错的窈窕淑女。
    没有人知道导致她一夕变疯的原因,大概只有等她真正清醒才能解开谜题。
    但是,一个癫狂的人何年何日才会清醒呢?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对任何事都好奇,包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尿桶。
    一日,莫紫乔正在刷尿桶。
    无事可做的严家瑛蹲在一旁认真的问:“大姐姐,你在做什么?”
    莫紫乔头连抬都没抬一下,闷闷地道:“刷尿桶啊。”
    “好臭哦。”严家瑛笑着捏着鼻子。
    “是很臭啊,所以严季雍才会指派我来做。”莫紫乔讪讪然地道,这时她才抬首看向严家瑛。
    她认出这女孩了,那日在远处唤严季雍的少女,满脸好玩的看着她刷尿桶。
    “季雍哥把最臭的事交给你做,你会不会想哭?”严家瑛直率的问道。
    “哭也没用。”
    严家瑛咯咯笑,“你的头发跑进尿桶里去了。”
    长辫子确实让她很不方便,发辫跑进尿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碍事,一会儿洗洗就干净了。”
    “我很爱哭哦,我觉得哭很有用,季雍哥会买东西送我哦,每次我一耍赖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那是你,你的眼泪比较值钱,我的眼泪就没这么值钱了,只会被人耻笑软弱罢了。”
    严家瑛对她傻笑,“软弱是什么?”
    “软弱就是……”
    然后,莫紫乔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眼神涣散,注意力不集中,看人的样子老是偏着头,左右耳后方各插着一朵红艳的花。
    “你多大年纪?”
    “我啊……”严家瑛张开双掌,“十岁,我已经十岁了。”
    莫紫乔恍然大悟,这名少女脑筋恐有问题,也许是得了什么癫狂之症,不愿面对现实,将自己的心绪锁在十岁,逃避某段不愉快的记忆。
    “你叫什么名字?”
    “瑛儿!大姐姐,我想刷、刷、刷!”她指了指莫紫乔手中的马鬃毛刷。
    “你不会……”
    说时迟,那时快,好玩的严家瑛一把抢去莫紫乔手中的马鬃毛刷,使劲地刷着离她最近的尿桶。
    “瑛儿,你别胡闹了,严季雍要是看见会把我骂死的,你不要害我。”她到时就有理说不清了。
    “好好玩、好好玩!大姐姐,这尿桶一刷就没那么臭了,为什么?”
    正在兴头上的严家瑛哪里会注意莫紫乔苍白着急的面容,她一心想找新鲜事打发时间,如今真给她找着了,不玩过瘾绝对不肯罢休。
    “你玩得开开心心,我偏要站在这里心惊胆战的发愁,姑奶奶,拜托你,求求你行行好,把马鬃毛刷还给我,你到别处去胡闹,别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