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曾听几个同事私下提到某某客人很难搞,可以排上十大排行榜第几名,她虽也遇过一些不太友善的客人,但也许因过去从事不少服务性质工作,让她多了些耐性与包容力,所以至今并没遇到真让她难以忍受的客人。
    「该庆幸你不是负责清理他那区的住房,看样子这位靳先生这次来势汹汹,事隔半年多,挑剔功力倍增,这次连卫生纸、面纸都能看不顺眼。」李淑真为负责那区木屋整理工作的同事暗掬一把同情泪。
    「是这样喔!那我还是赶紧送面纸盒过去,免得客人不快。」倪小瑶不敢多耽搁,忙跑往仓储室方向。
    稍後,当倪小瑶匆匆返回那位客人住的木屋时,果然又看见对方拧眉,一脸不快。
    「只是换盒面纸,效率却这麽差。」靳子桀抱怨道。
    他过去虽在一些地方要求挑剔,却没这次过火,只因他对她心存偏见,不觉加入私人情绪。
    「让您久等,真是抱歉。」倪小瑶仍是陪笑着道歉。「请您稍微休息片刻,晚餐时间即将开始,在接待大厅的B1餐厅供有自助式餐点,用餐时间为六点半至九点半,请记得带餐券过去。」这些事他在办住房登记时,柜台应已交代过,她仍细心地再说明一次。
    她转身想离开,却再度被叫住。
    「我要换房间。」靳子桀开口道。
    「呃?」倪小瑶转头怔愣。「这里……有什麽问题吗?」
    「换到区木屋。」他直接要求。
    之前他看清她名牌上的名字,在她离开後便上网进入公司系统,查询员工班表,就为确认她目前负责的打扫区域,既然决定对她刁难,理应找她来服务他,其实这种事他直接跟经理说一声,调换她的负责区域便行,可他不想因私人偏见动用权力,一方面更为了让她为难。
    「不能换吗?要加额外变更手续费也无所谓。」他凛着脸道。
    要求换房并非不可行,虽说他是由房价高的换到房价稍低的木屋,但他尚未真正住宿,只要另一区有空房,仍可让客人做此要求。
    「当然可以。」倪小瑶端起笑意。心里倒有些犯嘀咕,既然决定换房,刚才就不需让她多跑一趟来换面纸了,但她仍客气说道:「那麻烦您至柜台办理换房。」
    「我办妥换房就直接去餐厅用餐,你问清木屋房号後,把我的行李箱带过去。」交代完,他只拎起沙发上的公事包,转身便踏出这栋木屋。
    倪小瑶望着客人离去的身影,再转头看着不久前她为他拖来的大型行李箱,没想到如今又要她再拖运一回,还要求得如此理直气壮。
    果然是超级奥客!
    她在心里咕哝,但仍拖着行李箱,离开木屋。区木屋跟这里一东一西,得先经过会馆,於是她先返回会馆大厅问他换的房号。
    一问之下,他所换的木屋恰巧是她这个月负责打扫的几栋区木屋之一。
    就这样,她理所当然成为那个男人的奴役对象。
    刚开始,她还能表里一致,和气地笑脸相迎,面对他时不时的挑剔、找麻烦皆客气礼貌地回应,更常将对不起挂在嘴边。
    不过才短短两日,他已磨去她历年来训练出对客人的服务热诚与强劲包容力,她表面仍是笑容可掬、态度谦卑,可内心已开始出现碎语,想偷骂客人了。
    「小瑶。」这日上午,好不容易完成打扫靳子桀住宿木屋工作的倪小瑶,才刚离开便被同事陈美华唤住。
    「嗨,美华。」推着清洁车打算前往下一栋木屋打扫的倪小瑶对同事微笑回应,那笑容却有些惨澹。
    「你也打扫完了?」推着清洁车由另一方向而来的陈美华笑道:「真好啊!你负责的这间客人是个大帅哥。」她一脸羡慕。之前曾不意看见由这栋木屋走出来的客人,是个成熟的酷帅型男。
    「哪里好了?那位机车先生龟毛得要死!我到现在才整理完这一栋而已!」她忍不住向同事抱怨。
    一般情况下,连续住房的客人房间最容易整理,不需动到客人摆放的物品,只要更换厕所用纸及毛巾,简单清理一下浴室、洗脸台或地板积水,若厨房有动过再做清理,接着补充一下客厅茶包,倒个垃圾就可以。
    只是要求过多的他不仅要她将床单、枕头套天天更换,棉被摺成豆腐状,还得将屋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擦过、拖过一回才行,比客人退房後的全面打扫还费工夫,害她工作进度严重落後,真怕被误以为偷懒,不久就要被经理叫去训话了。
    「机车先生?」陈美华微诧。意外个性温顺、向来好说话的倪小瑶会如此气愤填膺。
    「嘘嘘!」惊觉自己方才音量过大,加上同事大声强调那名词,她赶忙以食指指着嘴巴,要对方噤声。
    此刻她们就站在这栋木屋前,她怕不慎被屋里的男人听到,对方会不爽地更找她麻烦。
    「走远点再告诉你。」她低声说道,忙推着清洁车往前走。
    木屋里,靳子桀就站在窗边,伸手微拉开窗帘,一双深眸望向开启的窗户外正站在屋外步道上与人谈话的倪小瑶。
    方才她的抱怨,他听得一清二楚,不觉生气,倒对她的反应有些玩味,再见她突地伸手比划噤声,一颗脑袋朝木屋这方紧张地张望,旋即推着清洁车快步离开,那模样令他莞尔,嘴角淡淡轻扬。
    他以为她是真能忍气吞声的小媳妇,面对他的再三刁难,总是一再笑咪咪地道歉,他突然觉得有点无趣,如今听她总算发出怨言,发觉原来她还有点脾气,莫名地对刁难她又兴起热诚。
    他似乎忘了为难她是想逼她离职的初衷,不觉间将她当成玩具在看待。
    第二章
    翌日,一大清早,靳子桀难得早起,徒步往森林步道而去,放松心情享受早晨的好空气,沐浴在森林芬多精中。
    他选择较少游客会走的步道,这时间也不太有人来散步,四周非常静谧。
    忽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些微窸窣声,循声侧过头望去,意外看见一抹身影。
    那是道衣着轻便的娇小身影,虽没穿制服、系围裙,他仍一眼认出那是被他刁难了三日的倪小瑶。
    他看见她走到一棵大槐树旁,神情有些鬼鬼祟祟,朝四周张望了下,他忙闪躲到一旁树後,心生好奇想偷看她打算做什麽。
    没料到竟是看见她发泄情绪的奇怪画面。
    她学起童话故事〈国王的驴耳朵〉,对着树洞喊叫—
    「靳先生是机车龟毛大王!超级霹雳无敌大奥客!咒他吃饭噎到喝水呛到走路扭到买乐透杠龟半夜作恶梦跌下床!」一口气说完,她抬起头,看了下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她在这里工作至今,第二度来这棵老树发泄情绪,她很早便发现这棵老树的树干下有个大窟窿,几个月前曾因工作上受委屈跑来这里发泄,没想到发泄过後心情大为舒坦,这次隐忍了三天怨念,让她终於有些受不了,要赶紧将闷在心里积累的怨念发泄出来。
    她再度弯身,将头探进树洞里,喊道:「靳先生是王八蛋!乌龟臭鸡蛋!浑身铜臭、小肚鸡肠,鸡仔肠、鸟仔肚、猪屁眼……」她虽用国台语一起叫骂,但很少骂人的她,一下子便辞穷了。
    「还有、还有咒他以後生的孩子没屁眼!不对,这条不算,不能迁怒无辜。」她迳自摇头,更正咒骂。「让他以後怕老婆、被儿子欺负、被女儿指使……」知道他单身未婚,却不知有无交往对象,「还有,被现在的女友嫌弃、工作被上司刁难责骂,遇到的客户都是奥客……」不清楚他从事什麽工作,只能极尽所能的找诅咒理由。
    一古脑儿骂完,她抬起头,站直身子,用力深吸口气、再吸口气,早晨森林空气清爽宜人,她心情也瞬间恢复清朗。
    「太好了,以後就不怕那龟毛先生刁难了。」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想之後只要累积一天怨怒,隔日一大早就来这里宣泄,便又可以好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