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许,她需要的是个对她过往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别再可是了,我们什么也别争论,总之待会下课后阿邦会来接我,我们两个陪你回家。如果那个男人走了,事情就皆大欢喜,如果他还不走,我就让阿邦帮忙把人踢出去。你什么都不用怕!”拍拍路尝曦的肩膀,她豪气干云的说。
    “怕?”路芸曦歪头认真的想了想。
    她怕吗?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怕,她当下就不会那么做了。
    相反的,正因为屋子里突然多了个人,昨晚,她睡得很好。
    整整一年来。她被那些夜夜挥之不去的寂寞、孤寂折磨得辗转反侧,总是在好不容易睡去的时候又会被突然惊醒,睡眠品质槽透了。
    可是昨天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里多了一人,打从她躺上床开始,那些负面情绪都没有来骚扰她,她难得睡了一场空前好觉,早上醒来发觉,以前失眠的种种症状全都不药而愈,她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怕呢?
    真要说怕,她不怕宋蓝泽,怕的是独处的夜晚。
    她知道,在外人的眼里,经历人生重大变故的自己跟事发之前一样有着粗神经的乐观豁达,就连逸伶都以为她早已经走出那段阴霾,积极面对新人生了。
    扪心自问,真的是那样吗?
    她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一场经过自我催眠的完美伪装,其实,早在意外发生的当下,她心里就划下一道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疤了。
    她不自觉的举起手,抚向藏在衣服底下的那道伤疤,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的黑云宛若大军压境,将天色染得阴沉,一场滂沱雨势无预警的袭来,让原本就困难重重的救援更添狼狈。
    双向的车道上,拉起了长长的封锁线,首当其冲的休旅车被肇事的联结车蛮横的压往,车体严重扭曲变形,无可避免的追撞更是绵延了好几十公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跟生命拔河的急救行动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凝肃气味。
    路芸曦是第一个被救出来的。
    耳边闹烘烘的一片,她根本听不清楚那些人说了什么,直到她被抬上担架,火速朝待命的救护车推送过去,伤痕累累的她勉强睁开双眸,这才意识到情况有多糟。
    不,别这么残忍,爸爸、妈妈还有新婚的兄嫂都在车里头,拜托,救救他们!
    幽哀的目光不敢置信的凝望已成废铁的休旅车,浓烈的酸楚像利刺似的梗痛了她的喉咙,逼出了她的呜咽与眼泪。
    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还要叫人心碎?
    她痛恨自己的束手无策,只好卑微的泣求上天垂怜。
    然而结局却是残忍的,她成了独活的幸存者。
    车祸,让路芸曦一夕之间失去了挚爱的家人,对她来说,痛的不是身体上的伤,而是埋在心里的深沉遗憾,那是穷尽所有也挽回不了的憾恨。
    看了大半年的心理医生,情况仍然末见好转,她不忍逸伶继续替他担心,只好把这些绝望,技巧性的掩饰在开朗的笑容下,好留待一个人的夜深人静,默默品尝着思念的煎熬。
    她藏得好辛苦,被孤寂撕扯的痛,得用多大的意志力忍耐着?有时候忍到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时,她真的很想要有个人陪。
    “事情就这样决定,我们待会就去你家。”
    “我待会下课后还要到公司加班。”
    “无所谓,你去加班,我跟阿邦去处理就好。”
    逸伶过于执拗的善意,有时候还真让路芸曦头痛,无计可施,她只好低头示弱,“我马上打电话回去,让管理员通知他快快离去,敢逗留不走,就马上报警伺候。”
    “你真的会这样做?”
    “当然,我保证。”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很笃定。
    “谢天谢地,这才是理智的决定。”黄逸伶赞许的拍拍她的肩膀。
    “我们可以去上课了吗?”
    “当然。”黄逸伶总算息怒。
    路芸曦推着好友走进瑜珈教室,结束关于宋蓝泽的争执。
    吐司焦黑的灾情有点惨重。
    路芸曦走后,宋蓝泽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专心的剔除吐司焦黑的部分。不消须臾,米白色的瓷盘上堆了不少黑色的碎块,而手中的吐司已是所剩无几了。
    虽然感念她的好心肠,不过平心而论,她的厨艺显然是有待加强!
    宋蓝泽浅浅的勾动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大醉一场后,此刻心情比起昨天的愤怒,明显平静不少。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其实许蕾蒂的移情别恋也不是完全没有征兆,是他太疏忽,又或者说他太自信了,才会让事情走到这个地步。
    和许蕾蒂几个月的爱情称不上轰轰烈烈,乍看,许蕾蒂好像爱得投入,可他自认态度专一认真,以为真正的情感就是给予对方一个安稳的生活,所以尽管辛苦,他还是天天加班加得毫无怨尤。
    许蕾蒂不是没有抱怨过他的冷淡,甚至,还指控他根本不懂如何去爱一个敏感纤细的女人。
    他包容她的情绪,用理智的方式表达他自己所认定的情感,却疏忽了在她越来越密集的不平抱怨里,彼此的关系早已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只是,他真的万万没想到她会在答应求婚后的一个礼拜,回过头来送给他一颗移情别恋的酸涩果子,叫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喉咙难受万分。
    她可以不爱,但不应该劈了腿后,才又回过头来指责他不懂爱。
    与其说失去她让他伤心,还不如说是被摆了一道的背叛让他愤怒。
    他们果然是不合适的,许蕾蒂喜欢奢华的人生、喧闹的派对,他却钟情低调的平静,这样的悬殊除了放手,好像也无计可施。毕竟,人家新欢都带到他面前了,他还要固执的留下她吗?
    虽然爱情本来就带有征服的味道,但是,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的难堪并不是他宋蓝泽的处世原则。
    还是会失落,但是他相信那只是暂时的,因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都结束了。他不知道许蕾蒂的新选择是好还是坏,他只知道他会让自己的未来变得更好。
    停止回忆,把剩下的吐司胡乱的塞进嘴巴,又苦又甜的滋味很适合他现在复杂的心情。
    至于面前的这杯可可……
    对于不嗜甜食的宋蓝泽来说,实在是太甜了,偏偏路芸曦陶醉啜饮的模样又太叫人向往,让他明知自己不爱,却还是破天荒的张开嘴巴,把这原属于妇幼族群的饮品喝得涓滴不剩。
    他回味残留口中的余韵,“……好像也没那么难喝。”
    然后他起身,把使用过的餐具收进了厨房。
    虽然路芸曦交代他就这么搁着就好,他还是忍不住扭开了洗碗槽前的水龙头,将每个杯盘都洗涤干净。
    哗啦哗啦的水流,帮助了他稳定情绪,思索自己的下一步。
    【第三章】
    宋蓝泽愕然发现,失恋并不惨,惨的是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市区的公寓因为装潢工程,根本无法住人,而这阵子暂居的宋家大宅此际也不能贸然回去。
    因为打从他年满二十岁那天起,他虽然人还在国外念书,可远在台湾的亲戚们就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的想要为他的终身大事贡献一点心力,三不五时就会跨海安排他跟某个同样在美国念书的台湾女孩吃饭。
    返台工作后,情况更加热络,每个礼拜回大宅探望奶奶,他都可以从奶奶手中拿到为数不少的异性照片,不乏台湾各个领域的名门千金。
    他总是被大家的好意搞得哭笑不得,但碍于晚辈身份无法正面反抗,只好转而消极应对。
    自从几个月前开始跟许蕾蒂交往后,这样的盛况空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原以为他再也不会遇上这种被逼婚的苦差事,谁知好景不常,他和许蕾蒂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