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到的事实是,看似懒散不爱认真的大少爷竟屈尊亲自审阅这如千层糕般雄伟壮丽的简历大军,并且郑重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望着一旁终于支持不住而沉沉睡去的龙雅,国宝牌眼圈的存在分外醒目,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容异常奇诡。手冢微微叹气,帮他掖了掖被角。习惯了身边那人的睡姿,手冢才发现睡觉的过程也是件格外忙碌的事。中途大多是非自愿地醒来,履行他的天生劳碌命,可他也没有怨言就是了。
    手冢拨通了那个号码。
    漫长的等待中循环往复的嘟嘟声,也许是因为牵扯到了某个特定的对象,让定力良好的手冢有些心烦。
    该说这是个傲慢的应聘者吗?不守在手机旁殷勤地等着,不像以往的任何如哈巴狗般趴在路边摇着尾巴乞人垂怜的人。
    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传来的声音慵懒而睡意极浓。被骚扰了近一分钟仍等不到对方缴械投降的忍足终于接起了电话,没好气地甩出一句:“喂,打扰人好梦也不用这么持之以恒吧。”
    这样的态度多少有些出乎手冢的意料。他微微调整吐息,严肃道:“忍足侑士先生,我是RK的副总,敝姓手冢。你被录用了。”
    这样的人。正是这样的人,真的对得起龙雅彻夜的工作、毫不犹豫的选择?
    或许他不该怀疑那个他深信的人的任何选择,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刚醒的忍足惊得呛了一口唾沫,等完全消化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挂断。他倒不担心是诈骗电话之类的东西,那声音太过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前些日子在酒吧里遇到的金发男人,只是他实在找不出那大少爷对他青睐有加的理由。莫非他认出了他——就凭简历上那张早八百年前的照片?还是凭布满了财迷不二为了省电打造的昏暗光线的“地下铁”中的一眼?该不会吧,忍足苦笑。
    这样藏头露尾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吧。
    忍足起身走向洗手间。
    第二天,将自己里里外外都弄干净了的忍足教练走马上任,第一件工作即是观察孩子们的训练,然后汇报情况,制定计划。
    但是在此之前。
    踏进球场的一霎那,某大型绿毛犬科动物迎面扑来,气势汹涌,声势浩大,壮怀激烈——
    “终于等到你了——”
    网球教练啥的都是骗局吧。
    这只是某人要把某人留在身边的小伎俩。
    第2章
    “喂,越前君。”
    “叫我龙雅。”
    “那好,龙雅。”忍足扶额,一脸无语,就算调动他近三十年积累的脑细胞,也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个状况。那个本来应该是他顶头上司兼侦查对象的人竟然表现出了极其粘人、极其亲热的态度,何况他充其量只是个新近职员,最多也就是他们之间见过一面。
    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对于让忍足称呼自己名字的执着,可以说是到达了恐怖的地步。
    “我可以问原因吗?”
    “原因吗?”龙雅轻笑,回以一个神秘的眼神,“当然是因为我很中意你了。”
    忍足再次无力。对于这种出于特定对象之口、类似告白的话语,他完全没有免疫力。要是普通的莺莺燕燕,他可以毫不吝惜地丢出绝情的话语、冷冽的眼神,像驱赶蚊虫似的把她们赶走——想发作却又怕被炒鱿鱼失了大机会。没办法,他忍。谁叫他俊美无敌魅力无边呢,他自我安慰着。
    在某些人比骄阳更热烈的眼神的注视中,他浑身不自在地走入场地。不得不说,受过较为专业训练的孩子们拥有极高的水准。忍足依稀记得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有大把的时间在网球上消磨,只是从未拿出过这些孩子一般的激情和热爱。
    网球对他来说,更像个什么都没有留下的梦境。
    不断滴落的汗水和土地融为一体,在地底的深处汇成小小的湖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湿湿的。
    挥散那些无聊的回忆,他专注于眼前的孩子们。
    却发现了说不出的奇怪。
    专注度没有问题,态度没有问题,动作技术也没有问题,一切标准而完美。
    只是。
    他让孩子们停止基础的挥拍,转而直接进行对打练习。
    隐藏在小小惊奇后的雀跃恰到好处地显露在每个孩子的脸上。前任的教练长久以来都只执着于基础练习,多数时候连摸拍子都是一种奢侈,更别说对打了。
    面对来球,那么多的孩子,都用了几乎相同的姿势回球,像是要避开什么共同的死角。
    终于觉察到了。那个说不出的不和谐感。
    感觉到那摆脱不掉的眼神不再纠缠着自己,他望向场边。龙雅果然已经沉沉睡去——就在这喧闹的球场。
    轻笑,俯身捡起场边的一个球,微微使劲,黄色的小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绿色的脑袋。
    琥珀色的眼微微睁开,带着愠怒却迷蒙的神色,凝视着打扰他的罪魁祸首。
    忍足走到龙雅身边坐下:“你难道不知道,在球场里睡觉是会被砸的吗?”
    或许是注意到忍足含笑的双眸,龙雅也没有生气,只是揉揉乱了的发:“你发现了?”
    “嗯,可以算是吧。你的考验还真是奇怪呢。那些孩子的右眼……都看不见。”
    “让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吗,至少不会再有嘲笑、欺骗、憎恨。”
    “我看不是这样的吧。你让他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爱网球,对吗?”
    没有正面忍足灼灼的目光,龙雅微笑:“恭喜你,通过我的考验。”
    真正的理由不必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愿让任何人,被伤痛和绝望阻断,而错过网球这条路。
    这算是他迟到了多年、对那个人的补偿。
    “我记得我这里是网球学校不是托儿所。我也记得我是网球教练不是问题儿童监护人。”忍足挑眉,无奈地掩饰着自己的抽搐。
    是的,他的顶头上司,凡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越前龙雅同学,在以往的死缠烂打之后,这次交托的任务是照看“小孩”。瞧他笑得那个花枝乱颤,那叫一个不纯洁。这家伙这次又想怎么整他?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这也不是他能猜得到的就是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就几天而已嘛。”龙雅继续笑,“况且龙马这孩子那么可爱又那么乖——还是说,你不想要加班费,我可以算你三倍的。”
    不知RK旗下的千万员工听到这话会不会吐血而亡。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板,他说了就算呢。钱这个东西嘛,总没人嫌多的,尤其是对于一名纯粹的穷人,拥有无敌商业头脑的龙雅深谙此道。
    “龙马他过会就会到哦。我有点事先走了,拜托你了侑士君——”龙雅欢快地飘走,也不给忍足拒绝的机会。
    哎,算了,不过就几天嘛。他对自己的定力一向很有信心,不就是保父嘛——为了钱他忍了。
    猛然间感到一道不善的目光黏在身上。向门外一看,赫然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琥珀大眼的青年。墨绿的发丝、桀骜的气质都和那人有些相似。
    老天,这年头该不会有人把这么一个大帅哥称作“孩子”吧——搞得他还以为是开裆裤军团!
    “你是——龙马君?”
    龙马白了他一眼,无语,算作默认。
    哦越前龙雅你果然是我的神。冷冷的酷酷的拽拽的青年被称为又乖又可爱的孩子。想到这点的忍足浑身恶寒,甚至不敢直视龙马的眼睛。
    “别理那家伙。他一直都这样。”龙马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的光,“总把我当孩子。”
    “那是他宠着你。”
    “别开玩笑了。他的心思一直都在国光哥身上,从来没变过。对我这个弟弟不在乎得很。”他自嘲地笑了笑。
    龙马的回答并不让忍足感到意外:“我只知道,他把你送到我这里来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虽然没什么用,可至少比你多活几年,某些方面可比你了解。所以在我这里——你可以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