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看到肩窝那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的伤,但刚刚帮那姑娘换下湿衣裳时,她老婆子瞧得可清楚了,那一身该是欺霜赛雪的肌肤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旧伤疤可是不争的事实,活了这大把年纪了,从没见过那么样可怕又狰狞的伤痕,还真是开了她老婆子的眼界啊。
    「天人,你该是没看见她身上那些旧疤痕吧?」老妇人问,料定了心目中的天人是正人君子,肩部的那处伤除了包扎疗治外,伤处外的部分非礼勿视,他肯定不知道那些伤疤的存在。
    「旧疤?」如同老妇人所想,戚侠禹对她的问话感觉意外。
    「刚刚老身帮姑娘换衣裳时看见的,她的身上布满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疤痕,虽然是很久以前的疤痕,但看得出曾遭人毒打过,真是可怜啊!」
    「没关系,等她好起来,我再调制美肤生肌的药膏,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去掉所有的伤痕了。」戚侠禹很顺口地承诺。
    「身体上的疤没了,但心口上的呢?」老妇人突然冒出这一问。
    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戚侠禹微愣了下。
    「能留下这一身的伤,恐怕这孩子曾受过极度的折磨,就算身体上的伤痕治愈了,心口上的伤痕恐怕是难以抚平的吧。」老妇人叹道。
    戚侠禹无语,因为这问题他也没办法解决。
    「不过也是她的造化了,让天人救了她,相信她会否极泰来,她的未来将是一生顺遂了。」老妇人微笑。
    「大娘,我只是凑巧在镇郊外的溪边遇到她的。」戚侠禹也跟着笑,试图让眼前的老妇相信自己并没有神力。
    「她……还有救吧?」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老妇人迳自地问着。
    戚侠禹沈默了片刻,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其实是在做完一番救治后才将人带回来的,他并没让这些单纯的村民知道,这位他们眼中伤重的姑娘,在被他发现时身上还插了把剑……他可以想像,对这些过惯安逸生活的纯朴村民来说,一个好好的人身上插着把剑的画面绝对是触目惊心的可怕事件,要真让这些与世无争的村民看见这样的画面,那只怕会吓坏了大家。
    在他来说,吓坏这些无辜的村人是没必要的事,所以他一个字也没说,自动地将那些外伤做了一番紧急处理才把人带了回来……当然,除了不想吓到村人外,也实在是因为这位姑娘伤得太重了,对奄奄一息的她来说,他当然得把握第一时间赶紧救治。
    「我会尽力的。」半晌后,戚侠禹只能给予这样的承诺。
    没办法再多作保证了,除了刀剑所致的外伤外,依他研判,这位姑娘该是从高处落水──这才能解释她身上颇为严重的内伤情形──而这一重击让她在外伤之外,同时受了不轻的内伤,再加上泡着水也不知漂流了多久,实在是流血过多。以她现在这种三魂去掉七魄、剩不到半条命的情形,他真的没什么把握……「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见他倒着煎煮好的药汁,在得到他的保证而安心不少的老妇人好心地问了。
    「我开了张方子,可以请大娘帮我上回春堂一趟吗?」知道她想尽点力、帮上点忙,戚侠禹也不辜负她的这份热心,很坦白地问道。
    答案可想而知。
    老妇人高高兴兴地拿了他开的药方便出去了,而且不难猜想,那一帖伤药绝对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被带回。
    除了熬药的炭火发出的些微燃烧声响外,上房里再度变得寂静无声。
    端着药,戚侠禹进了内室。
    经由老妇人的打点整理,床上躺着的不再是一个浑身血污、落水狗般狼狈的女子;梳理整齐的发再换上污损前同一式的一身白衣衫,彷佛蒙尘的珍珠经过擦拭,虽然有着一份不自然的苍白,但绝无损及那一份让人为之屏息的清艳绝美。
    较之适才,她此时的娇颜美貌绝对会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只是,眼前一亮的行为不是戚侠禹会产生的心情及感觉,医者父母心,在他的眼中,失去意识的她只是一个急需他救助的病人。
    再说,就算要惊艳,早在他在溪岸上发现她时,他便明确地知道,在那脏污狼狈下她有着最不凡的美丽,只是对他来说,美丽与否并不是他出手救她的原因,他相信,只要任何一个稍有一丁点儿同情心的人都不会丢下她不管!
    所以他踅回来了,在出手救了她之后,带着她又回到了凤阳镇上。
    轻轻的,在尽量不牵动她伤口的情况下,戚侠禹扶起她,将昏迷不醒中的她倚放自己的身上后,再用小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药汁喂入她的口中。
    那很不容易,而且是件极耗精神与耐性的工作,但难不了戚侠禹,就看他不显一丝躁色地,以一贯的从容泰然缓慢地喂完那碗汤药。
    有片刻的失神,在喂完药、将她放回床上后。
    看着血色尽失的娇颜,戚侠禹不自觉地征然,心里一再浮现替她更衣梳洗的老妇人所说的话。
    一身的伤吗?
    八百年难得出现一次的好奇心涌现,压抑不住地,戚侠禹撩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凝脂般嫩白却带着可怕鞭痕的手臂。
    那伤痕看得出年代已久远,但丑陋的程度不减,破坏了本该有的完美皙白,但也更显示出当初下手之人的歹毒。
    谁?是谁这样伤了她?
    戚侠禹不自觉地浮现这样的念头,因为他很难想像,这雪一般纯净无瑕的女子,有谁能狠得下心来伤害她。
    是的,雪!这是她给他的感觉,虽然一开始见到的是她最脏污狼狈的时候,可她就是让他有这样的感觉……蓦地,戚侠禹失笑。真是的,怎么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些?她是个伤者啊,也就是他的病患,他只管尽心救治便是,她是什么样的人或有了什么样的遭遇,都不是他所能干预的,他怎么临时会想要了解那些?
    若要想那些,还不如想想离家多时的师尊或是留在谷中的小师妹……想到这两个人,戚侠禹摇摇头,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
    不能不叹气,任谁也没想到,为了一盘棋局的胜负,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不该让两个人凑在一起玩那盘棋的,一个是一把年纪、却孩子心性比谁都重的师尊,一个则是个性火爆冲动、得理不让人的小师妹,他早该想到,这两个人绝不能在一起玩这种须分出所谓「胜负」的游戏。
    但他也真不能理解,不就是一盘棋局嘛,可这两个人一玩起来,就好像真要斯杀拚命、斗个你死我活一样,谁也不肯让谁,而就为了无关紧要的胜负,两个人可以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还闹出个离家出走……想到当天夜里就收拾包袱离家,而且一走就是两年多的师尊,戚侠禹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本,他跟小师妹一样,还以为师尊他老人家出门晃个几天就会开开心心地自己回来,怎知道,这一去两年多没一丁点的消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就算他原本想不当一回事都不行了。
    从一年多前,他便趁着出谷采买民生用品之际,开始在附近的乡镇寻寻觅觅的,但怎么打听就是没有师尊的消息,直到这一次,他再次出谷采买……合该是天意吧,竟让他在这凤阳镇遇上一场致命的传染病潮,让他无法置之不理而停留了月余的时间,也才会在离开的这一日遇上这个伤重的姑娘。
    看了眼床上雪一般的苍白脸色,戚侠禹心中估算着这次得停留的时间……不行!已经出来月余,他绝对得先赶回雾谷里一趟才行,要不,他这么多时日音讯全无,留在谷里的小师妹怕不急坏了?她的个性那么冲动,如果不先回去说一声,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越想越觉不对,戚侠禹知道,他肯定得先赶回去一趟才行,只是……为难的目光再次往床上移去,锁定那个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