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春江流不尽+番外 > 第4页
    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高杨却第一次感到这样生死的威胁,止住了声音,张大眼睛,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见到他的模样,王晰没有放开他,反而越掐越紧,目光一直冷冷地落在他身上,眼中翻滚着的是日后高杨会在自己眼中看到的、熟悉的恨意。
    也只有那一次,他看到了那样的王晰,像是被忽然唤起了某种痛楚的往事,他眼里的痛意和狠意滔天而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向一位无辜的稚子下手,恨不得生饮其血,生吞其肉。连他都被他眼眸之中的滔天的洪水淹没,仿佛不能再呼吸,沉入深深、深深的海底。
    过了许久,在高杨的面色憋得通红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松了手。
    忽然坠到地上,空气再次涌入口鼻,高杨大口地呼吸着,脖颈上映着一圈深深的红印。
    王晰失神地看向自己的左手,仿佛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许正是因为那样,他才没有注意到高杨一反常态,一直紧紧握着的左手,它已经攥得生疼,却怎么都不肯放开,里面那个四方而尖锐的小物件,扎进他的手里,让他痛得无比清醒。
    他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泪眼朦胧,心里一片翻江倒海,泪水一道流了出来。
    脖颈的疼痛,死在皇位上的父亲,倒在地上的母亲,他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恨意,如同暗中生长的草木,一点点地蔓延至他的心上。
    这个穿着黑袍的男人,从此将成为他一生的魔障。
    年幼的灵魂隐约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把他杀死,或者死在他的手下。他那看着温和的面容,只是他仇恨的丑陋皮肉。他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了宫里。王晰没有再跟来。
    他从此要居住在延福宫,帝王的长居之所,熟悉的面容早已一一消失,连乳母都不见了身影,那一晚他嚎叫着把所有想伺候他的婢女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人卧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蜷缩起身子,在半梦半醒间,眼前仍是母亲死时的画面,他并不知道自己流了泪,终于在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
    天地孤寂,宫内亦是空空荡荡。
    可是那夜似乎有人坐在他的榻边,分明一股幽幽的檀香。
    -TBC-
    第三章
    先帝驾崩,太子年幼。燕王王晰有禁军相拥,就这样成为了这个皇城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高杨没有权力,原先拥护先帝的老臣,不是因为贬谪无权,就是因为自保而不言,他这位新帝,也只是一个坐在皇位上的傀儡。王晰的身影总是隐在珠帘之后,只有他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就仿佛自那珠帘之后,生长出无数的丝线,从王晰的双手穿过他的心肺,缠绕他全身。他只要稍稍一动,他便能依照他的意思顺从而为。
    毕竟朝野之中他无人依仗,阖宫上下也都被王晰操控着,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命令。
    他身边的人自先皇后崩逝后,便彻底被清换了干净,近身伺候的都是王晰的眼线,无论他做什么,总是受到掣肘。而原先教导他的太傅,也已经被换了一位,见他失势,从不认真教学,不过含糊应付。
    唯一还在他身边的,就是他的伴读蔡程昱。只是似乎被有意针对,蔡家的官职一降再降,早就不复往日辉煌。
    王晰这些年的处事手段似乎温和了不少,雷霆手腕似乎是过往的幻觉,言官开始能有言语的权力。他并非当真没有才略,也并非当真不关心民众,在政事上也可谓兢兢业业。老臣虽仍渴盼匡扶正统,却也不能说他胸无大略。
    在他权力强悍到无可撼动的时刻,他们也只可听从这位摄政王的命令。
    他的旧日好友马佳也逐渐在朝廷上崭露头角,当秋闱又开,一批新的文官拜入他的派系,他们源源不断地涌进朝堂,填满曾经空白的位子,似乎那段过往也迟早有一天将会消散在王晰近些年宽和的面容之下。
    只是无论如何,那段血腥的往事仍旧萦绕在金碧辉煌的垂拱殿,那些净明的地砖之上,曾也淋漓过某位天子的鲜血。
    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至于高杨,曾有无数人通过各类手段,联系过这位尚且年幼的帝王,得到的却都是带了些怯懦的回答。渐渐的,他们只当他当真被那夜浸血的皇城吓破了胆子,不敢忤逆王晰。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来到了这位新帝登基的第五个年头,暮春草木繁盛,白日里已有些闷热,夜间倒是清风一片,高杨正在伏案练字,便听到通传,他目光一顿,随后极快地漾起一抹平静的笑意。
    王晰只是穿着一身黑色描金长袍施施然走了进殿,他近来寻常极少在宫内留宿,大多在宫外的燕王府,高杨已经许久不曾在延福宫见到他的身影。
    他搁笔,起身道,“燕王殿下。”
    高杨不做表情时就仿佛带有笑意,当眼里带上些笑,整个人便显得格外温和。他尚未长成,仍带了些许稚气,就只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并无帝王的威严。
    如今清清朗朗地站在那里,对王晰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他虽未向他行礼,但一位帝王的主动迎接早已不是寻常人能受的住的待遇,宫人们却都已经习以为常,王晰眉眼不动,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只是道,“不必起身。今夜无事,来看看您罢了。”
    摄政王的一句“您”不过也只是讲些表面的言语漂亮,高杨心知他不可能对自己有何尊敬,闻言还是没有坐,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王晰倒也不再管他,只是问,“在做什么?”
    高杨答,“练字。”
    案上的确是他习的字,王晰看了一眼,高杨便顺势让位,走到了一旁。
    王晰自然地坐了下去,捡起一张看了看。上好的宣纸在长明灯下显出温和的白色,墨迹未干,透着一股好墨的清香。他临的是王羲之的字,清和雅正之间,笔势却绵软了一些。
    王晰看了一会,淡淡地评论道:“形意尚可,筋骨不够。”
    “是。”高杨低眉,没有因他的话产生恼怒之意,“的确还需再练。”
    王晰的声音终于带了些笑意,他抬眼看向高杨,道,“臣今夜并非来教导您,不过随口一句。也无需把臣的话放在心上。”
    面前的少年如今稍稍长开了一些,正处在稚气与青涩之间,眉目隐约露出日后温和的模样,那双眉长而柔和,似乎缺了些锋利,或许也因为这个缘故,这位年少帝王总是有些优柔寡断的模样。
    王晰分明夹着一两分打量的目光,终于缓缓收了回来,他道,“万寿节要到了,想怎么办?”
    高杨垂眼不语。
    王晰看了他一会,伸手将他拉着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手。
    “嗯?”
    他身上总带些幽幽的檀香,很快便因动作逸散在空气之中。他今夜似乎比往常都要温和些,高杨隐约察觉到他今夜的不对劲,眉眼不动,仍是低眉道:“一切都好。”
    仿佛没什么主见。
    王晰听他所答,只是抬眉笑了笑。
    高氏的血脉,本是要死的,只是一面因为叶氏从前的恩惠,一面因为他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王之位,一国总要一个君主,他才将他勉强留了下来。虽是保下了他的性命,但他断不可能让他成长得胸有韬略,他与他之间有着世仇,皇家的孩子,无论如何血脉里总流着无情和冷厉,只要给他一分机会,他兴许就会被他拉下马来。
    他知道他如今的恭顺,大多都是装出的假模样,他也不求他当真把他这个仇人当作恭敬的长辈,只要他兴不起风浪,他就还能留下他来。
    云岫正巧端了茶上来,随后便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他端起杯盏,又随口问道,“近期课业如何?”
    高杨干巴巴道:“仍是旧样子。”
    王晰“嗯”了一声,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兴致,继续道,“那就好。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