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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上青筋暴起,最终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TBC-
    第五章
    那是一次不再会被人提起的谋变。
    十五岁那年,王晰对他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似乎对他不再有那么多的采集。不知为什么,高杨偶尔也会觉得,王晰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了些他自己也不懂的复杂,仿佛隔着经年的岁月,有一些他并不知晓的事,在他的目光里缓缓发生。只是再回过神的时候,那些东西便很快烟消云散,变成他眼里常年的温和深沉。
    他恭顺的戏码,则演得愈来愈熟练,在王晰面前的时候,高杨仿佛当真是那个已经认命的傀儡帝王,没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只是眼中偶尔也会流露出那些恨意。浓淡深浅,被他把握得当,在接触到王晰的目光时,便颤抖着收了回来,就仿佛他一见他,便又能回想起那夜浸血的皇城,回忆起刻骨的恐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王晰对他竟好了一些。云岫对他的监视不再那么如影随形,他有了一些自我活动的机会,延福宫也不再处处是他的眼线,高杨一点点地试探,终于明了王晰对他容忍的底线。
    表面上,他处处依顺,暗里,却在策划着一桩惊天的密谋。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计划,也不过只是自己以为的严密罢了。
    叶氏死时,曾将一个东西塞到了高杨的手中,他一直妥善保存,直到今天。
    当他将那物件死死攥在手中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感知到了母后留给他了什么。
    寒梅印。
    可以调动叶氏禁军的,连先帝都未曾拿到手的,寒梅印。
    叶氏祖上也曾有过护驾之功,是朝野上下唯一一个能够豢养私卫的官宦人家。据说,叶氏一族的寒梅卫是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不认主,不讲情,唯认寒梅之印。但不知为何,随着一代代的承继,寒梅卫也不再现身。不少人猜测他们是否死于某一次宫廷谋乱的平反,又或是根本不存在这样一批私卫,全是世人的臆测。
    就连高杨都不知道,叶氏一族的寒梅印居然在他母后的手上。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底牌,是他翻身的机会。
    所以他认真筹谋,借着蔡程昱之手向朝野联系,他自以为一切都部署得当,也自以为这些年的时间足以让外援布置好一切。
    他已经算好,王晰一个月后会私服下江南,悼念他先妣之墓,只要在城东的郊外设伏,他们就能一举将他击杀。寒梅卫都是经受训练的死士,届时,王晰身边的官员都会是他们的人,里应外合,他不信不能成功。
    却未曾想到,在谋变即将发动的前一天。王晰却带浩浩荡荡的一队军队走向了他的寝宫。身后是如今替他在外奔走的老臣,他乘着轿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自那时起,他才明白,王晰并非是没有察觉,而是故意纵容,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的一天。他唇上血色尽失,看着王晰仍带着往日温和深沉的目光看着他,声音低低如编钟的嗡响,“陛下。”
    他竟还叫他陛下。
    王晰没有进延福宫,他仍坐在轿辇里,隔着不小的一块块长砖,看着宫内的高杨。
    “这些人您认识吗?”
    王晰甚至带了些笑,静静地望着他。
    他太年轻了,在王晰面前,他的一切招数都化作无形。也许八年前他已经察觉了寒梅印的存在,就是戏弄地看着他如何不成样子地规划着属于他的密谋。
    他这些年做的所有,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是他太自以为是,害得所有人都暴露。
    高杨闭上眼睛,似乎放弃了与他虚与委蛇,他只是轻声道,“都是朕做的,放了他们。”
    那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朕”。
    王晰却没有动,依旧是带了笑看他。
    “明日待本王微服出行,寒梅卫便候在城东,对吧?”
    高杨点了点头,“是。”
    王晰看了他许久,低低道:“就地问斩。”
    高杨瞬间睁开了眼睛,延福宫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他在宫内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一群人,额上青筋忽起,“王晰,这里是延福宫!”
    他身后的老臣被塞住了嘴,呜呜地叫着。
    “嗯?”王晰看了他一眼,“本王知道,不需您提醒。”
    他声音又起,重复道,“本王说,就地问斩。”
    身后的禁卫跪地答是,高杨双拳紧握,声音沙哑,“摄政王!”
    王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您还想为这些人求情不成?他们暗中谋逆,企图刺杀陛下,犯的难道不是大罪?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这群叛臣贼子的阴谋被臣识破,已经被一一斩杀。”
    他每说一个字,高杨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皇城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似乎愈来愈大,高杨闻到了延福宫里忽然漾起的潮湿味道,王晰的声音顺着雨水逸入他的耳廓,“至于您,刺杀中受了不小的伤,只能留在延福宫静养。”
    高杨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地道,“你不杀我?”
    他后退一步,“你不杀我。”
    王晰轻笑了一声,“杀了您有何用?”
    “杀了您,本王又能得到什么呢?”
    “你难道不想杀我?”
    高杨的声音沙哑,“我想杀了你,想报复你,你为什么不杀我。”
    王晰仿佛眯起了眼睛,“本王说过了。杀了您,又有什么用呢。”
    他身后,长剑出鞘,一闪而过的光芒耀眼而刺目,高杨就是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冲出了宫中,却被禁卫一把拦下,摇着头,感到漫天的雨水浇淋在身上,“都是我做的!和他们无关!放了他们,我求你放了他们。”
    他挣扎着要挣脱束缚,却只感到冰冷的甲胄横贯在身上,坚硬而冰冷,他在雨幕里大喊,“燕王!我求您!”
    老臣对他摇头,涕泗横流。
    王晰不过淡淡地看着他,无情地对禁卫道,“斩。”
    高杨是直接被人掼在地上的。
    他眼前的血光一闪而过,几颗人头咕噜噜地掉在地上,雨水混着铁锈似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开去,年轻的帝王挣扎着哀叫,只听见老臣死前对天长号:“国将不国!”
    “国将不国——”
    他差点挣开禁卫的束缚,最后被一把抓住双臂,反压在地上,雨水打湿他的外袍,冰冷地贴着肌肤。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母后饮下一杯毒酒倒地而亡,那时候的他也没有任何力量,不能将她起死回生,不够杀死面前这个篡权夺位,染上血债的男人。
    他自以为的部署精密,在他眼里不过一个玩笑。
    血流顺着雨水在地上蔓延,血红的湖泊,并不澄澈。
    高杨彻底放弃了挣扎,一点点地放下力气,感到禁卫抓着他的手有如一柄链锁,缠绕着他,渐渐地缩紧,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雨水刺痛地落到他脸上,分不清里面有没有他的泪。
    再然后,他听见王晰的声音,“腿打折吧。”
    顿了顿,又道,“把太医请过来。”
    他睁大双眼,下一瞬,只感到小腿处传来锥心的疼痛,长长的几息,他连号叫都发不出来。
    之后王晰还是走了,或许已经南下江南。高杨被关在了延福宫内,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小腿处的伤痛得他几宿几宿睡不好觉,每每睁眼,看见的都是窗外霜一般的月色。
    寒梅令已经被王晰收走,与他一起筹谋的老臣,皆被斩在延福宫前。
    也许他唯一给自己留的后路,就是不让蔡程昱参与其中。高杨忍着小腿处翻滚的疼痛,抓着被衾,只是一直看着自己的伤,第二日云岫走近,想照料他,只能看见高杨仍然坐着的身影。
    “陛下。”云岫叫他,声音很轻,“睡上一会吧。”
    高杨有一会才看向她,“燕王连这个也管吗?”
    云岫一愣,眼角眉梢的神色一顿,随后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在他身旁的宫娥,她只是笑了笑,蹲下身,给他递来盛着水的金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