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御侧目望向那剑,剑鞘上无一处花纹,清一色的梨花木,拔剑出鞘,青铜的剑身发出“穹穹”的声响。
    “天然一色无刻意雕琢,倒是把难寻的好剑。”谢御评了句。
    手腕翻转两周,刹那便舞起三两花瓣。
    一个转身,一个回旋,剑风卷起一地落瓣,在漫空重生的紫藤中,穿梭自如,矫健如燕。
    桃城盯着我那只上了药的上手已经有不下两个时辰了。
    “嘶……”他吸了口气,“伤口根根笔直,你说,会不会留疤?”
    我翻了翻眼睛:“自古手起刀落,哪里不留疤?”
    “那疤……”他眯了眼睛,又道“成了后会和伤口一样根根笔直么?”
    “自然的。”
    他不响了,转而又盯着我的伤口看。
    “阿御,她手上也有笔笔直的疤,旁人不知还真以为是剑划得,只有朕才知道,那是她爹给用戒尺打的。”
    我叹口气,也看向伤口,以为可以透过自己的伤口看到谢御的疤痕。官场无情,帝家更是,若不是谢家独出了一个她,谁又会将娇儿育成一个牵系着国命的帝师。
    “她爹,真狠心。”久久,桃城武道了句,却不知那话含了多少个意思在里头。
    第5章 第 5 章
    “阿熏,醒醒,我们去接阿御。”
    夜半,谢府的朱门突然被叩响,守门的打着哈欠,呓语似地唤了声“谁啊”,在床上翻了个身。
    那朱门只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清响,门外无人答话。
    守门的直挺挺地起身,骂骂咧咧地穿衣,拖拖拉拉地去开了门。
    那朱门却开到一半再也开不动了,守门的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霎时全数被抽了光,腿一软,一嚎:“皇上!”
    门外站着二人,黄衣高冠的是桃城,红带扎髻一件中衣外面凌乱地披着一件官服的是我。
    桃城对我扬眉,我向前一步对那厮道:“你们小姐呢?圣上来接她。”
    “小姐?那个小姐?”那厮犹含忐忑,颤颤巍巍地回问了句。
    我退后一步,堂堂三字“丞相府”入眼,并未走错,于是我又问那厮:“谢先生,谢御呢?”
    那厮恍然大悟,“哦”了声,往里头跑了去:“老爷,圣上来了,来接御爷。”
    晾下我跟桃城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一旁桃城干干一笑道:“看来朕对阿御的事情知道的忒少。”
    一步跨进门槛,见我不进来,唤了声:“客气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地不比宫中,却甚似宫中啊!”
    我心想也是,便疾步跟了去。那厢桃城已进得中堂,正端坐在一旁,玩弄着几上素色的骨瓷小杯。
    他就这么坐着,玩弄着掌中的小杯,我站在他后头却也没闲着,眼睛只顾着打量堂内摆设了。直到听到一声咳嗽,我主仆二人方一惊觉,桃城手一抖,险些将小杯碰碎。
    来者一袭青衣,同我那时的官服是一个色儿的菜青色,却就是穿出了一种风度。没二想,便脱口唤出:“见得右相。”
    桃城放了小杯,方微微一笑道:“右相,叨扰了,不知可唐突了谢府一片安宁?”
    谢楚在次位坐下,对身旁的小厮轻声道了句“倒茶”,转头望向桃城:“不知圣驾,有失远迎,圣上言重了,老臣甚为惶恐。”
    我在一旁看着,想起谢御亦是个长将“惶恐”二字挂在嘴边的人,却如同她爹一样没个惶恐样儿,反倒是将听者生生折煞,想来亦是虎父无犬子。
    桃城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揭盖轻抿一口,抬眼又笑:“朕近来甚是繁忙,听闻右相身体抱恙,竟也无法抽得空来探望,右相莫怪。”
    谢楚点点头,亦不客套,端了茶捧着问了句:“圣上此次来,是为了御儿?”
    桃城颔首,摆出一脸的歉意,说出的话却胜似威吓:“右相定是舍不得阿御了,才急急将她唤来,却不知可苦了朕一人在宫中面对群臣束手无策,旁日的威慑竟都无用了。你看这要如何是好?不然您老替朕打理朝政吧。”
    “这倒是折煞了老臣,”谢楚笑了笑,“御儿在呢,老臣这便去唤她出来。”一挥袖,叫道:“去唤御爷出来!”
    谢御披了件袍子,却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面色红润,极力稳了气息才道:“父亲,你回避下。”
    谢楚点头起身:“若是这便要走了,莫忘带东西。”
    谢御方缓下的气息顿时又急迫起来,脸上更是起了一层浓晕,结结巴巴地道:“表哥,他,他这便要我带在身边么。”
    谢楚慢慢踱出中堂,只回了句:“你不正带在身边么,还问什么。”
    谢御找了把高椅慢慢坐下,叹了句:“这百鬼夜行夜,你来是要做什么。”
    桃城龇牙一笑,“这次秋猎少不得你。”
    谢御皱了眉,摇头道:“罢了,也辩不过你。”
    便这样,谢御带着十二分的不甘,硬是被桃城武八大轿子又接回了宫去。不便发作,谢御碍于君子的表皮,只是坐在轿上将一肚的怨气发作在那把旧折扇上,时而“夸”地展开,又一下子“唰”地合上。
    一路颠簸,一路的怨气相随。
    桃城一副凡事好说的样子,坐在谢御旁边,乐颠颠地由着谢御发着牢骚。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拽了拽她的袖子道:“阿御,朕问你一件事,你且把扇子搁一搁。”
    谢御“唰”一收扇子,又“夸”地展开,沉默了半晌,方张口:“何事?”
    桃城自知理亏,赔了笑道:“阿御呀,你表哥他,让你带在身边的,是个什么物事?”
    谢御半阖地双目登时睁开,那眸子蓦地贼亮,唇边染了几分笑,自袖中拿了另一把扇子在桃城面前晃了晃,道:“皇上是说,这个?”
    那是把团扇,扇面上提了两行诗,写了些什么,不过是些风花雪月的幺蛾子,旁边倚树立了一个女子,虽不像是谢御,但不是谢御又能是谁。
    桃城看完后,点点头,小心地将扇子递还给谢御,闭了嘴半天都不说话。
    我坐在对面,却也不知那扇子上面写了些什么,于是沉吟片刻,还是决定默默看,不多话。
    轿外传进一声鸡叫,原来天已半明。
    桃城皱了眉,又问谢御:“你表哥,可入了仕么?”
    谢御斜眼看看他,挑了挑眉。
    桃城连忙又加了句:“朕是想,若是没有,也好多提点提点。”
    “无须。”谢御勾了嘴角笑得挺欢,扇子摇得风风火火。
    霎时,那人君脸上又黑了三分。
    谢御看了,这才道出真相:“表哥他好上了楚楼的女子,奈何无甚文采,便叫我拿了团扇去帮他添两笔。”
    桃城听着,皱了眉呐呐开了口:“原是送别人的物事,你脸红作甚……”
    谢御望望我,狡黠一笑,望向桃城,蓦地又变得迷茫起来:“什么?圣上方才说什么?”
    桃城失了色地往角落缩了缩。
    我长叹一口气,这人哪,翻脸跟翻书似的。
    我不会算日子,常常听那些白丁说起什么“立夏”、“惊蛰”,却也总听不出什么,不过我也不种田,不懂这些却也无伤大雅。
    但是当了官吏后,平常做个诗,总也要把这些个节气算进去,好像如此方能六六大顺似的。
    有此吃茶,同座的一个文官作了首诗,又是“才过三月花开,又到月残秋收”之类的穷酸,我卖力挺直了背,却是什么也听不进,正昏昏欲睡时,忽闻桃城咳了一声,转头对我道:“岗簿便允了这首诗,立秋后才上罢。”
    我愣时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去看谢御。
    茶会后,谢御拉了我去了院里,指着一朵未开的金菊,对我道:“那菊花开后,是秋猎,秋猎后,便是立秋。”
    目下站在小院里,看满园的秀菊刺眼。
    菊花开后,便是秋猎。
    第6章 第 6 章
    几日后的清晨,桃城一步踏进谢御园中,手里握着一把弓:“阿御,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