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蓦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勾起唇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即将被困住的狼崽。
“高杨？怎么回事？你先出来！”
果不其然，耳机里传来了检察长的质问。讯问过程是被全程监控的，外面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动静。这个女人基本没有犯罪情节，案子大概率是要退回去补充侦查的。但是她突然这样倒打一耙，仿佛是供出了自己有犯罪情节，而高杨为了找到枪击案的幕后黑手，故意放了她一样。
检察院本来就对高杨的过往保有疑虑，再加上他跟王晰的关系，由不得检察长不怀疑。
高杨盯了她两秒，竟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你以为这点伎俩能把我调开？”
高杨对着耳麦轻轻吐出一句话：“检察长，我之前说无罪是在诈她。现在审完了，可以移送法院了。”
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高杨手上的证据绝对没有办法断定她有罪，这样贸然移送检察院有极大的可能败诉。
“你以为，我会被你牵着鼻子走？”高杨笑道，“别的检察官不用补充侦查，我可是会用的。”
女人眼里的高杨宛若是个漂亮的小怪物，二十多岁的年轻外表，内里却不知道藏了多少深沉心思。
“您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高杨看着女人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轻轻一笑。
高杨回到办公室也还在心有余悸。刚才那一出实属是心理战，如果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做了补充侦查，如果不是算准了那女人贪心想要倒打一耙，他今天可能真的要被调离职位，甚至要等待处分。
高杨终于切身地感受到了王晰的不易。
上回回家，他明里暗里地询问王晰有没有什么讯问技巧。现在看来，王晰早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讯问要求稳，但不意味着，你不需要冒险。”
……
高杨的冒险明显比王晰多，后来阿云嘎见王晰的时候，擦着冷汗地抱怨：“你这是稳中有险，他那是险中求稳。”
高杨的冒险甚至体现在了不要命上。当高杨受到威胁信的时候，他选择的可不像王晰那样反手把威胁内容送去给公安，反而把自己当成了饵，成天在大街上招摇。他如愿地逮到了凶手，在胳膊被划了一刀的情况下。
那天救下高杨的是洪之光，他在案发前半个小时接到的求救，准确的说不是求救，是讯息。等洪之光赶到现场，就只见那小疯子按着对方不让走。那人腰间有枪，看样子是想到隐蔽处用枪解决高杨，没想到被高杨发现了，那人转身想跑，反而被高杨按在地上，狗急跳墙地抽出弹簧刀，只是被高杨避开了，没击中要害。
“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我再去完点儿人估计就交代在那儿了。”洪之光跟阿云嘎汇报的时候都惊出一身汗。
“他也是够聪明，往闹市区跑，知道别人在闹市不敢开枪。”阿云嘎刚刚挂了电话，他前一秒还在电话里把高杨喷了个狗血淋头，“也不知道是这小子运气好，还是真的洞察力强。”
“可惜了，读了政法，搁我们刑司多好。”洪之光摇摇头叹息道。
“警局靠检察院缩短了办案时间，也是够丢人的。”阿云嘎看着监控室里正在被讯问的嫌疑人，咬牙笑道，“这小子，真的是不知轻重。”
得亏了王晰不知道。阿云嘎想着。小狼崽子成天给他找麻烦，阿云嘎已经开始盘算着等案子结束了得一字一句的跟王晰打小报告。
搁置了六年的案子总算是重启了，最终的庭审开了整整一个星期，在庭上高杨愣是把对方的律师辩得失语。纵然君仕再怎么狡猾，再怎么盘根错节，经历了这几年来公安和检察院联手的打击，也在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
王晰在庭审那天安静地坐在听审席上，连续一周，每一场他都去看。他知道这背后是高杨多少的心血，堆积如山的卷宗，堆满了大半个房间的物证书证，还有夜里他明明听出来对方或沮丧或痛苦的语音。
但王晰一个字都没说，假装他没有发现。
法槌敲下的瞬间，王晰听见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崩塌声，也看见了一道崭新的光芒在他眼前绽放。
高杨不喜欢被媒体采访，每次都躲在法庭很久，等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偌大的法庭只剩下了他和王晰。
王晰在看着他笑，一如多年前他刚回家遇上王晰发怒的那个夜晚，隔得远远的。
但这一次，王晰在笑，释然的，感激的，欣慰的，甚至饱含泪水的笑。
高杨静静地走向他，坐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个拥抱太亲昵，高杨的手臂刚拥上他，就软软地黏在王晰怀里。
“我好累……”高杨在他怀里撒娇。
“回家给你做饭好不好？”
“太晚了，你做饭太慢了。”
“那带你去不染酒馆行吗？”
“嗯。”
那天的媒体没有捕捉到那位年轻而杰出的检察官，只是远远地看到了他的背影。检察官的制服还没有换下来，他拥着身边的人，从狭窄的通道里，通向外面的光源。
番外4：【龚方兄弟向】参商
这是一个雨天。西南的雨天来得没有预兆，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便阴云密布雷声大作，过往浣洗衣服的妇女忙着抱起盆，口里吐着方言奔走相告。小娃娃跟在他们后头，细脚伶仃的，头颅显得格外大，皮肤有些黑，像一群小外星人，扑腾着一连串，溅起脚底的泥浆。女人们还要回头，用方言骂着脏，冲着小孩儿吼几句。
龚子棋站在屋檐下抽烟，烟灰被风吹到自己的裤子上，拍了半天也拍不干净，索性也懒得管。
这儿离林城太远，隔着一千多公里。这儿又和林城的西区那么像，茂密丛生的植被，落后的工业和城市化，满口成脏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为了一口饭，什么都愿意干。
什么都愿意干，包括铤而走险。
“棋哥，货到了。”
大雨无疑是最好的掩护，交通不便，视野模糊，人忙着避雨都来不及，谁管身边走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龚子棋跟着一个黑瘦的马仔，一路开着破旧的面包车，穿过层层热带林，才看到一个被林木掩盖的工厂。
龚子棋跳下车，顺手按灭了烟，把烟头踩在脚底拧了一下，又掏出一支新的，捏在手里，也不点着。
龚子棋学语言倒是快，但说什么都带着点儿林城的方言，听着反而更加不着调的凶狠。西南的人就好听个乡音，龚子棋又会做人，开的价格足够又爽快，前前后后跟他做了四五次买卖，人也在西南受了半年多的款待。这回来了笔大的，足够这个毒场半年的销量。
“康哥，这回走水路不通啊，旱路怎么运？这么大的量。”龚子棋拍打着堆成山的白色包装袋，拿了一把起来，凑在鼻尖闻了闻，“啧，不愧是康哥的货，就是纯。”
对方明显是喜欢他这么说话，呵呵一笑，抽了口手里夹着的雪茄：“这个你放心，我们跟罗总打了十多年交道了，什么情况没见过。”
龚子棋看着他招了招手，几个年轻马仔搬来了巨大的树木，一看就是热带的木材。中间已经被劈开了，但每棵树里头塞的白粉都不多，足足运了几大车，盖上了挡雨棚，就等着运向林城。
龚子棋点了点头，正要点燃手里的烟，却被对方按下。
“抽这个。外国货。”
康哥递给他一只雪茄，龚子棋浑身紧绷起来，面上还是装着漏了些羞：“哥，我就一乡巴佬，这种东西，我可不会用。”
“诶，子棋帮着我们办了这么多事儿，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这才哪跟哪。”对方直接把雪茄塞他手里，“不给我面子？”
龚子棋扯出一个笑：“不敢。”
龚子棋回到城里的公寓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他大脑一片空白，混沌着开始闪现各种血腥的画面，有幻觉，也有真实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