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见张超还安好,松了口气,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的朝臣面色凝重,在月色下吐出一口气,问他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尖。
    “臣当时在信中给你提过一嘴,几个寒梅卫在朝中的动向。其中有一位,只是个运输官,负责运输十二年尖的。他一月前……被杀了。”
    高杨心中一骇,想起王晰曾对他提起过的十二年尖,心不由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寒梅卫潜伏多年,在一众运输官中只是品级较下等的那个,他隐藏得很好,倘若没有发生意外,无人能察觉异样。
    只是没想到,他曾经以为的一次简单的运输任务里,竟有王晰和岭南地区往来的密信。王晰对边陲地带多有警惕,他的人也隐藏在其中,将消息放在那几斗茶叶中,送入燕王府。
    不知为什么,密信里的消息走漏,王晰心中起疑,将所有人投进监牢,彻查了一遍。
    那个寒梅卫不知事情缘由,也不知其他人都被抓了起来,只当自己暴露,下狱后竟自杀了。
    自杀前,他破坏了身上那点寒梅印记,但不知王晰的人究竟有没有发现那点人皮面贴,也有没有看出那被破坏的印记……属于寒梅卫。
    “臣写完信就后悔了,但不敢再传消息。那夜并未前来,不知陛下……”
    高杨捏了捏鼻根:“没有。”
    他记起那日早晨,王晰令人给他送来的那一盏新茶,还有云岫注视他的双眼,陡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月光落在假山之后,高杨手指攥紧,心道还是太急了。
    他要王晰看出他的无力,和对所有事都失去兴趣的心。他必须装出一副憎恨却无能的模样,让王晰从此对他放下戒备。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游走在暗处。
    ……才能在这样危险的计划里,少死几个人。
    心思转了几轮,高杨面色恢复不少,呼出一口浊气后,又趁着还有时间,同张超说起了接下去的计划。
    一个寒梅卫的死无伤大计,他们要做的,只是培养势力,也……拿到兵力。
    在军队中发展势力还是太慢,高杨看着假山上那几簇野草,语气沉沉道:“找几个民间里,值得信任的寒梅卫……”
    他闭上眼,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去西北,找蔡程昱。”
    当夜回去,他久久无眠,将曾经的表现和所有的计划都放在心上过了几遍,这才终于放了些心似的,在疲惫与提防里睡去了。
    回到宫中后,为了安全,他又断了和张超的往来,足足三月未曾通信。
    再次联系上的时候,蔡程昱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随密信来的,还有一张写着陌生字迹的纸条,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蔡程昱的话。
    他叫他安心。他不会暴露自己,也不会叫王晰起疑。
    被贬到西北后,蔡程昱手下几乎没什么兵力,不过仰仗着德性出众,能力过人,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高杨命人在西北组一批民兵,暗中训练调动,就由蔡程昱帮忙。不过他并不知道,高杨还派了些人,暗中流入西北,撺掇西北族部造反。届时,他要通过这个口子,一举击溃王晰的政权。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三年,十二年尖的事好似未曾引起王晰对寒梅卫的猜疑,他们在暗中更加小心地活动,组织也越来越庞大。高杨在宫里,借着密信,将外界的一切收入眼中,他不再冒进,计划不会再像几年前的那样冒失,年轻的帝王早已学会了隐忍与恰到好处的伪装,重新在黑夜里成长,忍受外界的一切欺辱,将眼中的恨意熔铸成一把冷硬的刀。
    只待一日能报仇雪恨,重见天光。
    但他的笑容愈发温和,那副君子皎皎的好皮囊,令他仿佛没有任何不善的心思,眼边流转的春光与月色,好像自幼时就在他身边生长。
    不曾浇淋鲜血,亦不曾见过杀戮。
    他依旧会在午夜梦回时自梦中惊醒,被仇恨鞭笞着神智。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刻,他也会茫然地梦见那一年的冬天。地龙烧得很热,王晰就坐在他床榻边,手上是药膏泛着苦味的清香,他的手掌温热,贴在他痛楚不堪的小腿上,如同一把不伤人的火。他满心死寂,沙哑着嗓子,对他说我恨你。
    他说,我知道。
    我知道。那像一个魔咒,高杨每每都在这时惊醒,却愈发能看清王晰眼底的神色,好像来到一个严寒的冬日,大雪冷得彻骨。
    那里分明有着什么更加细微的东西,
    但他不肯细思,一口冰冷的茶水下肚,逼得自己清醒过来。
    那一年的夏天,是他们最后的部署。
    已经秘密筹划了五年之久,高杨对计划的每一步都烂熟于心,越是到关键时刻,就越是要他沉下心来,不能有任何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