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曼夫人对我们的打算表示理解,遗憾又风趣地道:“以后客人们再也尝不到美味的焦糖苹果派。霓娜走之后,花园应该会很寂寞。”
    珀伽索尔冷冷淡淡地坐在一旁,垂着眼睛,置身事外,毫不关心。
    只是他独自在花园里散步,遇到我,语气轻描淡写又带点奇怪的怒意:“你很想离开?”
    我惊讶他会主动跟我聊天。
    “也不是……我很喜欢花园。”我挠挠脸颊,“只是……妈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妈妈也说我需要朋友,总不能一直跟花花草草们说话。”
    不过后来我们并没有离开。
    发生了一些麻烦事。比如爸爸喝醉酒后打赌把他的飞舰输掉了,没有办法来接我们,而拖家带口的星际旅行需要花费很大一笔路费。另外我们想定居的那一片星域最近有些政治摩擦,暂时还不太适合搬过去,而海因曼夫人也极力挽留妈妈,希望她能留下。
    妈妈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跟我说晚一些再走,等我那该死的爸爸靠谱一点,等挑选一个完美的定居地,等我再长大些她再多攒点钱。
    但我并不介意这些,我那时候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并没有太多发愁或者操心的事情,花园的生活很完美,我喜欢这儿,没有非离开不可的想法。
    我依然每天在花园里厮混,打理植物,和人聊天,学点感兴趣的东西,在太阳底下做个美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懒散好像有冒犯到珀伽索尔。
    他的日程安排好像并不包括消遣这一项,生活里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可以消耗时间,而事实上他是个很受欢迎的少年,因为家世和自身优秀,有很多同伴主动趋近他,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会跟着母亲借口拜访花园的机会来见他。
    但他只顾没完没了地上课,要么在训练场挥动光剑,有一次我远远路过训练场,他的光剑脱手飞窜,“叮”地一声插进我面前的地上,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让我把光剑送过去,我脸涨得通红才把光剑拔起来,气喘吁吁地递到他面前,他却不接,只是问我:“还记不记得隆多星系?”
    以前我陪他在那上过几次虚拟军事课。
    “记得。”我点头。
    “很好。”他冷酷地抬起下巴,“现在,把光剑对准我,启动攻击。”
    我朝天瞪眼,无言以对——我为什么要陪一个纯种人练习防御课?
    那天珀伽索尔把光剑锁在我手腕上,我在训练场上累到手脚发抖,大汗淋漓,像条狼狈的毛毛虫,他冷声说我每天在花园偷懒,而海因曼家从来不允许有无用之人。
    每过几天我就要被珀伽索尔强迫着踏进训练场,经历生不如死的体验。
    我抱着光剑,脸颊爆红,精疲力竭地跟在他身后哀求:“珀伽索尔。”
    “珀,伽,索,尔——”
    他没有回头,却偏了偏首,露出一点眉眼轮廓:“嗯?”
    “我,我明天可不可以休息?”
    “理由。”
    “我肚子疼。”我撒了个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肚子疼,需要安静休息,不可以剧烈运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何冷白的耳廓泛上微红,步伐快快地走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还是被珀伽索尔冷酷无比的声波吵醒:“霓娜。今天的家庭老师对焦糖苹果派很感兴趣。”
    自打上次书房的谈话结束后,我就不再踏入这里,也很久没有旁听过家庭课,当我端着一份苹果派走进书房,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个全息投影的蔚蓝星球出现在我面前,遥远的银河系,湮灭的星球,我那古老又素未谋面的母星。
    今天上的是宇宙历史课。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下,认真听完了这堂课,直到家庭教师离开也没有挪动步子,仍然注视着眼前滑过的画面。
    很多字词和画面已经成为古老的传说,有些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指给珀伽索尔看:“这,还有这儿,是我本该生活的地方。我的祖先为了活下去,在迷雾里走过了五百万光年的路。”
    宇宙浩瀚又神秘,生命短暂又漫长,我们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何方。
    珀伽索尔什么都没有,在我身旁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很难得的机会,我在书房待了好几天,恋恋不舍地看完了母星的历史。
    我的兴趣突然又卷土重来,我抿着嘴唇询问珀伽索尔,能不能再度允许我来到书房。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有空就会过来,点开宇宙中的任意一颗星星,走进去,阅读它,了解它。
    那无疑是一段很充实的日子,我有时和珀伽索尔共处一室,有时自己漫步在某个角落,如果我自己沉浸的时间太长,珀伽索尔会出现在我面前。
    有次阅读体验很难忘,我把自己投影到一颗新生星球上,这颗星球很迷人,有着光怪陆离又神秘丰富的自然景观和初级生命,我漂浮在半空中,用手指去触碰那些梦幻一样的云彩和冰晶。
    也许是我独自呆的时间太长,那次我大概自己待了一整日,而且没有睡着,等我回过神来,珀伽索尔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
    我扭头,后知后觉地看见他线条完美的侧脸,他察觉,也偏首看向我。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突然都有点怔住了,而星球上那些绚丽蓬勃的光线投染在我们身上,映在我们眼里,是一样的柔光潋滟。
    后来,我和珀伽索尔的关系似乎更熟悉了些。
    我们会挥着光剑站在训练场上,也会一起坐在书房里看点什么,他会冷言冷语地为我解答疑惑,我也会跟在他身边随意聊聊天。
    我敏锐地感觉到他对我的宽容是——他允许我在阅读的时候吃东西。
    吃对自然人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不喝营养剂,我能吃的东西基本都来自花园,他鲜少吃这些,总是淡声说让我改改这个怪癖,不要和地上的虫子抢食物。
    我也会有点不服气地告诉他,进食是兴趣爱好和生存需要的统一结合,连海因曼夫人都会用这些花果做成食物赠送朋友,他为什么会这么抗拒。
    我那时候咬着一种手指粗细、口感很絮扎的果实,努力向他安利,这棵树来自遥远的星系,还是个意识体,这个果子是第一次长出来,非常非常珍贵,并热情邀请他尝一尝。
    他还在看书,轻轻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嫌我聒噪,也许是顺手而为。
    他拿走了我手中吃到一半的果实,优雅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愣愣地、呆呆地看着他——他毫无异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急不缓地消灭了被我啃了一半的零食。
    我尤记得往昔他嫌弃我的种种,搓了搓手指残留的黏腻感,抿唇:“那个……”
    “如果这样能堵住你的嘴的话。”他音调还是冷的,低头注视着眼前的屏幕,可淡色柔软的光线照着他,白金色的头发似乎融化至滑落鬓角,完全遮挡了锋利眉眼。
    也许还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至少我在疲倦睡着后不会再做噩梦,只是安静舒适地陷入了一片黑暗,那是珀伽索尔的精神力,他用强大的精神力包裹住我,就好像贝壳包裹住珍珠,没有声音,不会有碎片记忆干扰和活跃神经扰乱我的休憩,我覆盖着如云絮般的织物随波漂浮着,周围是一种很安定的气息,我也总是能神清气爽,活力充沛地醒过来。
    当然,珀伽索尔也有休息的时候。
    纯种人的睡眠期很短,但这时他们的意识和防御力都很薄弱,所以大多数人习惯进入安全的睡眠舱。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珀伽索尔睡着,他坐在椅子内,手肘下垫着本厚厚的金箔书,手指撑着额头,双眼紧闭,睫毛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