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少年猛地仰头,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清浅的眼眸平静映着狐狸含笑的眉眼。
    他将杯子倒扣在木桌上,拂袖端坐,微垂着眼,语气慢慢,将最后一点伤痂混着血肉完全揭开。
    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苦熬了不知多少时日后,狼狈不堪的少年终于寻到机会出逃。
    但等待他的,不是重获自由的狂喜,而是与当初预见的「未来」几乎无差的场景带给他的与山崩海啸一般无二的绝望与无助。
    「……我想救他们,所以我要杀死他们。于是,我举起了刀……」
    在紧密如珠帘的雨声中,少年嘴唇轻启,吐露的话语令狐狸罕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平日里逍遥随性惯了的狐狸微微正色,沉默着仔细倾听这以平淡的语调讲述的故事。
    最后一个音节刚刚落地,狐狸宫司就收到了少年的逐客令,而这一次,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
    在撑伞踏入雨中的前一刻,狐狸又被轻软而疲惫的声音叫住。
    她回过头去,随意半躺的少年仿似放下什么似的朝她笑了笑,要求在他房间里多添几根蜡烛。
    理由是他怕冷,也怕黑。
    临了还特意强调这不是假话,他是真的害怕。
    第54章 踏鞴前尘篇·九 你回家了
    时间照常流逝,愚戏的间幕上演。
    那大概是傍晚时分,红日渐渐低垂,收敛最后的几抹亮色。
    一人沿着蜿蜒的土路向山中的工厂处走去,鞋底摩擦过细碎的沙石,发出沉静的响来。
    背着草篓的彪形大汉远远瞧见他,招呼了一声,小跑过来,恭敬地说:「宫崎大人回来了。」
    宫崎兼雄咧了咧嘴角,眼角细纹里的愁闷减少了一点,他拍了拍大汉的肩膀,一同往里走去,「哎呀——真是劳烦桂木先生挂念了。」
    「有好消息吗?」
    宫崎应了一声,「您这话说的,没有好消息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最西边的小野病情有所好转,刚刚还说再过几天就能复工了;还有三浦夫人前日生了一个男孩,你是没看见,三浦那小子没出息的样子,嘴都咧到耳根后了,合都合不拢。」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勾肩搭背向道路的尽头走去。
    一个身穿条纹朴素麻布衣衫,绑着头巾的年轻男人孑然站在炉前,火光将他的脸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眉尖积压如山的憔悴与疲惫。听到宫崎和桂木的脚步声,他才转过脸,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宫崎端正了神色,寒暄安慰了几句。
    在稻妻,每有人家孩童无端失踪,人们便会击钲敲鼓,喊名搜寻;若遍寻不到,人们便会以「神隐」*的古老传说聊作安慰。
    ——因为孩童太过聪明乖巧,得到了神明大人的喜爱,所以被邀去神界陪伴在神明大人身侧了。
    ——所以不要难过,不要哭泣。
    听着套路式的宽慰话,丹羽礼貌微笑着,缓道了声谢,内心却无半点宽畅,反而像是杂乱的堆在一起的受了潮的木头,着实有些郁闷。
    日与月交替轮转,反复煎了那么多回,他总觉得时间难熬得很。寄出的信没有回音,寻找的人生死不知;无端而起的怪病,性情改变的同伴,身份存疑的机械师……
    一桩桩一件件,和着大炉运转的轰鸣,一齐化作千钧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命向他砸来,直砸得他眼花耳鸣,心绞痛如骨碎;又砸去他所有的意气风发,只剩苍白无力的疲惫与迷茫。
    丹羽低低咳了两声,压下喉咙里上涌的腥甜,对着宫崎和桂木担忧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示意自已没事,又寒暄打趣了几句便放人离开了。
    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又变作独自一人的丹羽静静看着炉火,橙红色的光在平静的眼底跃动。直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才恍然惊觉时间已经坠落进了深夜。
    丹羽揉了揉眉心,转头对倾奇者露出温柔的笑。
    少年人乖巧点点头,将食盒放在一边打开,将饭菜拿出来放到小桌子上。
    「你自已的那一份呢?」
    倾奇者动作稍顿,片刻才答道:「…我已经吃过了。」
    「是这样啊。」丹羽眉眼柔和,轻轻揉了一把倾奇者的头发。
    「丹羽。」安静了一会儿,丹羽听到倾奇者略显迟疑的声音,他抬起头,耐心等待着少年的下文。
    倾奇者沉吟着继续开口:「方才…我碰见了埃舍尔先生,他对镜无端失踪一事似乎很是担忧,说了许多关切的话,还说如果我们需要帮忙,他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
    埃舍尔吗……
    想起这个总是笑吟吟,待人接物儒雅随和的「机械师」,丹羽微微皱起眉,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平白有些冷。